之家,容易横生枝节,恐是哪家宫女太监误闯,宫里不比宫外,即便入夜也如此兴师动众。
明明这玉合殿有人闯入非同小可,但她此时身体像是被掏空般麻木,抬眼望着宫灯高挂,微风生暖拂在脸上,她恍惚神离,此一时宫中灯明,彼一时流年十载,这宫中的日子于她不过是个开始。
她放了宫人离开,只漠然的看了玉合殿匾额两眼,转身即走。
玉合殿被围,她便只有绕远路,行至一僻静的小道,路旁假山侧立,她已然疲惫至极,未瞧见从斜刺里伸出只手来,紧接着她口鼻被人捂住,那人一使劲她便转了个身到了暗处。
那人并未用力,她一惊之下挣扎开去,才要喊,却瞧见来人虽黑衣蒙面,但那双晶亮的眸子如此熟悉,让她几乎要到嘴边的叫嚷声又咽了回去。
黑衣人身材小巧。秀气的拧眉,伸手扯下面罩,露出白皙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不是程清雯又是谁?
“郡主。怎么是你?”若芸见她如此打扮,忙压低声音拉她避到树下。
程清雯双颊通红、气喘吁吁,双眸含着怒,不住的上下瞧着她,见到她双目微肿、面上愁云惨淡,两鬓碎发黏在脸上,钗环松散好不狼狈。这才从鼻孔里哼了声,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若芸心里一沉,面色黯淡下去。叹了口气:“郡主,事已至此,你想出气便出,我绝无怨言。”
程清雯当日曾对她说。若有一天她负了程清璿。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程清雯闻言,挑了眉:“你倒说,我怎么出气法?”
此刻,她倒是心甘情愿受罚,认真道:“打也好骂也罢,即便郡主饶了,我也饶不了我自己。若是他点头,郡主你要我的命也……”
她话说一半。程清雯举起手刀朝她横来,她不闪不避。见她手刀凌冽生风、却在几乎贴近她脖子的时候戛然而止。
若芸面色未改,程清雯的神色却从生气变成了不忍,甩手剜了她一眼,愤愤道:“你明知我不可能下去手,我满皇宫的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变一具死尸的。”
若芸闻言,霎时间呆住:“郡主,莫非闯入玉合殿的是你?”
“是又如何?百泽以前说声东击西,我只是依样画瓢。”程清雯下巴一台,朝她道,“你,现在跟我走。”
若芸本能后退一步:“郡主,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带你出宫去见我二哥,我受不了他再那样不声不响,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现在就跟我走。”程清雯说完,伸手搭住她的肩膀。
若芸心中一喜:“你知道他在哪儿?他想见我么?”
程清雯似乎更气,瞪她道:“自然不知道,他现在离京南下,又不肯说路线。可大致是要到一下龙华山庄的,我带着你找定能找到,总之你现在就跟我走,免得在这宫里住久了,你便成了皇上的心腹。”
原来不是他想见她,为了避开,他连去向都不曾与程清雯说。
若芸方才的一抹欣喜瞬间烟消云散,定了定神,忙使力挣开她,直摇头:“郡主不可。”
程清雯见她如此模样,火又窜上:“你果真是喜欢上在这宫中当妃了?”
“不,郡主你打得、骂得,甚至杀得,偏偏不能带我走。”若芸叹息一声,着急道,“我若走了,晓红怎么办?百泽是我义兄,他怎么办?郡主好意,我只能心领,可你万不可鲁莽,我……”
她压低声音,用恳求的语气道:“百泽捎来了信物、又同我讲了扶苏之事,我再糊涂、再蠢笨,此刻也了然了。郡主暂且忍耐,我若此生还有幸,定会当面向清璿赔罪。”
若芸说罢心中钝痛又起,她即便穷极一生也难再恕罪,她眼下只能留着一丝念想、将炙热尽数埋起,守一个能万全之下再见他的机会。
幸好,程清雯今日前来竟是信她的,若是认定她是皇上心腹,刚才那记手刀怎么都不会停下。
只是皇上设局让她入宫,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了她、任凭她逃出宫去的。
“原来百泽说了……”程清雯恍然大悟,难怪眼前女子听着程清璿名字便喜怒忧愁尽显,与当日接旨之时判若两人。
她思忖片刻,也觉得不妥,下意识开口道:“清和说你不会跟我走,果然是这样。”
“清和?”若芸好生奇怪,这程清和平日咋咋呼呼,怎的能说出这般话来?
“他说,你不是随便抛下一切的人。”程清雯终于垮下脸来,重重的叹了口气。
若芸听她此刻说这个,哑然失笑。
她不是那般伟大之人,当日殿上,如果他禀报皇上是带她走,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跟着他,哪怕因此触怒龙颜、举朝皆敌,她那时也应会不管不顾。
可他折了玉笛、断了情,又送了几样曾答应她的物件来,头也不回的出宫南下,让她心中被剜了千万遍,心灰意冷下,她好不容易能冷静的想一想眼下情形,决不能因一时莽撞惹祸。
想起那日殿上,她心中便更为寒凉,他开口求的是带公主走,离宫前也去探视了公主,让她痛上加痛、无地自容。
“我今个来若空手而回,不知你还有没有机会出宫,下回我见你也不知何时了。”程清雯沉默片刻,忽然叹道。
若芸听她如此说,朝她投去不解的目光。
“我这般把皇宫翻了个遍,清肃大哥定是要生气,大约会赶我回去了……”程清雯声音飘忽,瞅了瞅别处。
若芸知她说的是回扶苏,不知如何接口。
冷不防有人声传来,接着有人高声问道:“谁在那儿?”
若芸一惊,忙使了个眼色给程清雯,自己则走到亮处去。
只见前头有人掌灯,后头有人提了食盒,几个宫人抬着一方轿椅,轿椅上坐着个绸缎罗衫、珠翠满头的美人。
伊人五官标致、顾盼生姿,瞧见她却是轻蔑的昂首:“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见了本宫还不跪?”
若芸瞧着这张脸,眯着眼想了半天,才记起这是新晋的陈可陈美人,不由冷道:“什么时候,美人也能自称‘本宫’了?”
陈可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才想发作,旁边已有宫女带着畏惧的神色上前同她小声说话。
她面色大变,忙下了轿椅拜道:“方才没认出贤妃姐姐来,方才冲撞了姐姐,让姐姐见笑,还望恕罪。”
“贤妃娘娘万福。”旁边宫人见主子如此,忙跪了一地。
“不妨事。”若芸扯出一丝笑,抬手扶起她起来。
陈可直起身,见她这般模样、这个时辰在宫中独自一人,不禁奇怪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陈美人,本宫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你。”若芸浅笑,不动声色推回话头。
“我这是去……皇上那里……”陈美人说着便以袖掩唇、羞涩而笑,目露得意之色,像是在笑话她这个贤妃恩宠不盛。
若芸烦她这般举动,正想借口回朝露宫,却瞧见陈可的眼神瞥到了她方才所在的假山后。
“姐姐这般时辰了,在那里作什么?”她朱唇轻启,忽然害怕道,“莫非,姐姐是遇见玉合殿的刺客了?”
此言一出,身旁宫人都面露惊恐,有的则直接叫出了声。
“先前听人禀报是有人擅闯,倒不曾听说是刺客。”若芸听她故意按了个头衔,面露不悦,“我方才是……”
“给我搜。”陈美人不等她说完,玉手一挥已然下令。
身旁的宫女太监一拥而上,将假山团团围住。
若芸瞬时紧张起来,这假山一隅是死路,程清雯轻功再好也逃不出来,何况那么多盏灯照着,要真搜绝对插翅难飞。
陈可先前不过是探探虚实,见若芸紧张的不住张望,料想自己莫非说准了,一想到那“刺客”不由心中起毛,方才的得意之色已然尽褪。
宫人们不敢轻举妄动,若芸则紧张到极点。
忽然自假山后扬起浓烈的尘土,趁宫女太监们纷纷咳嗽的咳嗽、揉眼的揉眼,程清雯蒙着面纱一个纵身跃出。
陈可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程清雯在地上转了圈,若芸忙朝她使眼色,她抬脚便想趁人没看清的空当施展轻功,谁知一个人影闻声而来,径直朝她袭去,让她弯腰躲避、腾空不得。
若芸紧张到了极点,看来人身着铠甲、身手矫健,肩上的铜雕兽口栩栩如生,显然是羽林军守将。
“别打……”她出声阻止,可两人缠斗不止。
陈可回过神来,连退几步,嘶声惊叫道:“快来人呐!有刺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张余相助
程清雯同那守将过了几招却连连后退,显然她空有一身好轻功,武功却不怎么样。
那守将也不见得武功多好,只是力道占了上风,又拿着兵器,程清雯逃也不是,不逃更拖不久,干脆趁着他踢腿的空当一个转身后撤,又一跃上了屋顶。
羽林将不甘示弱,将手中长枪奋力一掷,屋上的瓦片便掀起不少。
程清雯一个站不稳便只能翻身下来,落到若芸与陈可的中间,劈手将他头盔打落。
那帽子落地滚了数圈,陈可惊叫一声,忙缩到一边,俨然没了方才高声抓刺客的底气。
若芸正着急,借着灯光看那将领,只见他没了头盔,瘦削的脸颊上一条疤痕从鬓角延伸到下颔,不由一惊——这守将正是张余!
这陈可一嚷嚷,便远远有不少人举了火把、提了灯笼过来,若芸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忙道:“你们别打了!”
话音刚落,从不知哪里又来一个黑衣人,清朗的身形令她十分熟悉,若芸连退数步,那人便对张余发难,程清雯则趁机落在一旁喘口气。
张余不甘示弱,捡起长枪还击,一副非要将他绳之以法的模样。
若芸整个人都懵了,不用想,这是程清和,定是知道程清雯潜入皇宫才跟来。
她心下七零八乱,凭异姓王府的本事,潜入宫可以有有一百种办法,偏偏两兄妹闹这么大动静。引得整个皇宫都开始马蚤乱。
宫人四散逃逸不少,陈可稳住阵脚却瞧着分明,对面的贤妃惊慌失措。莫非同刺客串通?
到底是后/宫禁地,程清和也擅长轻功而已,何况他招式本就不娴熟,不一会儿就频频败退,瞧着张余的枪刺过去,若芸本能的大喊道:“张余!你住手!”
张余一愣,扭头只见直呼自己名字的是一位娘娘。这娘娘似乎先前荣华宫中见过,且怎么看怎么眼熟,身材相貌都像极了苏云。
他就这么一愣。手上程清和趁机一掌便招呼过去,张余一声闷哼飞出几步仰天摔倒。
“快走。”守卫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程清雯当机立断拉过程清和便想逃。
“你别走!”陈可不知何时摸到她身边,抱住她胳膊扬声大喊。“来人啊!抓刺客!”
若芸被这架势震住。张余才挣扎着起来,程清和挣开程清雯,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记招呼过去。
“清……你住手!张余,本宫乃贤妃,我命令你住手!”若芸本能的呼喊出声,只差上去架开他。
程清和闻言,生生顿住手,不无恼怒的“切”了一声。
张余则是不敢再动。同程清和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过了会儿才对若芸抱拳道:“末将参见娘娘。末将张余乃羽林军副职,统领禁军守卫,惊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嘴上说着,可竟也没有抱歉的意思,转眼又去瞪程清和。
“张余,他不是刺客,放他走!”若芸明白他是给皇上调进了宫中,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解释,只堪堪下了令。
“我们走。”程清雯对着程清和急道,反手一掀,陈美人惊呼一声便摔倒在地,两个胆大的宫女忙上前扶她。
守卫已经大量涌入,张余虽不知底细,但贤妃在此,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再动手。
“抓刺客!”张余还未下令,守卫已然到了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若芸一咬牙,干脆拔下头上的珍珠簪子交到程清雯手里,抓了她的手抵上自己的喉咙,同她连退几步,侧头悄声道:“挟持我出去,别让皇上知道了、再生事端。”
侍卫见他们挟持贤妃,都纷纷后退不敢轻举妄动。
程清雯惊骇之余,未有动作,若芸却抓着她的手用了力,她手中的簪子一沉,簪子尖划破了她的脖子。
若芸只觉得脖子一疼,咬牙转而向清和使了个眼色。
“你们退后!这是贤妃娘娘!”张余见她脖子多了道血痕,忙大声嚷道。
侍卫见他们挟持贤妃,都纷纷后退、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这是作什么?!还不把刺客拿下!贤妃一定是同他们串通的!”陈可挣开宫女的搀扶,忙指着若芸身后的黑衣人、对守卫大声道。
若芸骇然,这陈美人到底心思活络,原来早就对一朝封妃的她上了心,为了不放过这邀宠、踩她的机会,先前才胆敢上前拉住程清雯。
“皇上驾到!”远远有一声太监通传,道路另一侧宫人排成两排、提了灯笼来。
清和迟疑片刻,清雯却是后退一步,手一松,簪子掉在了地上的当儿,已经借着退至假山边腾空而起。
程清和当即单足点地,同她一起没入夜色。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忙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混乱中,只听陈可一声尖叫,推搡间又跌坐在地上。
“你……苏云?”张余本欲追,却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不住的打量着眼前微汗、头发凌乱,却气定神闲、眉目清亮的贤妃娘娘,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出口。
若芸盯着他,缓缓俯下身,捡起那簪子拢在袖子里,微微点点了头。
张余的眼睛倏地放大,倒抽一口冷气。
“何事?”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提灯的两排宫人已经到了跟前。
荣锦桓着金线镶边的薄衫罩袍,乌发玉冠、负手站定,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容带着薄怒,双唇紧绷,凤眸锐利的扫视着丢盔弃甲的张余,又上下打量了独自站着、对他略一行礼便不再看他的苏若芸,不禁抬眉怒问,“张副将,你来跟朕解释!”
张余闻言忙跪下,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若芸,抱拳迟疑道:“回皇上,巡卫来报这玉合殿有可疑人闯入,属下才安排搜寻,这边便有人喊抓刺客,刺客本来挟持了贤妃娘娘,谁知见人多,大约觉得不敌,就给吓跑了……”
若芸咬了咬唇,抽出帕子按了按脖子,看向别处,这张余最后还是选择帮了她。
见她帕子上一抹血痕,荣锦桓略微蹙眉,却复对张余怒道:“刺客若胆子小,会胆敢闯玉合殿、挟持贤妃?说,刺客是谁?”
若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见张余用肯定的语气道:“回皇上,我虽然同那刺客过了几招,但没有看清脸,再加上挟持贤妃娘娘,属下不敢上前,所以不知。”
荣锦桓目光忽沉,盯着地上跪着的张余许久,才冷声道:“朕念你西离一战有功,又是质朴之人,才允许你进宫当差。你若半句假话,朕是要砍你脑袋的。”
张余低头不语,皇上虽威胁可也没治罪,虽没治罪也没喊他起来,他只得这么跪着。
若芸虽站着,却一同低着头,余光瞧见那金边罩袍的下摆缓缓欺近,紧接着,听见荣锦桓用不温不火却透着危险的低沉嗓音道:“贤妃,你身子未好,为何入夜在此地?”
若芸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起,皇上虽明里与异姓王们和乐,可暗里却依然不信任他们,无论是追程清璿的马车,还是放了程清雯、程清和走,更别说程清雯原本是想带她出宫远走高飞,无论哪一样都不能让皇上知道。
她不知如何回答,便干脆不答,抬头与他森冷而带着玩味的眸子对视,心中已然冷极。
他设了局将她囚禁于此,倒也不放过此等兴师问罪的良机,她不过是他的棋子、是他横竖需要提防、为难的人。
可他却不知道时过境迁,她此刻的心境与前几日完全不同,莫说争宠她本就不屑,如今她见都不想见到他,瞅着这眉眼便能从心底升起怒火,若他不是帝王、她不是贤妃,她定上前揪着他的前襟,问他为何残忍至此、冷漠如斯?
荣锦桓见她直勾勾看着他,冷而淡,疏而远,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