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渐长,周围人待他越发恭敬,外人如此,兄弟也如此。也只有她,那时敢大胆的揪他头发,敢不怕死的摸他的脸。
他笑着看她,眸子不似先前那般深邃,却明亮如星辰。
她听着又吐舌头、又缩脖子,恨不得找地洞钻下去。
再后来,她缠着他吹起了玉笛,笛声时而清越婉转,时而如炊烟般袅袅,旋律悠扬奇异,不像是师傅教给她的那几首。
她听着醉着,赞叹他技艺超群,悄悄将他微闭双目、安静淡然的容颜记在心里。
他却面露寂寥,说生命流逝如落花。
她只当他没由来的赞叹,全然不知他另有所指,嘴不服输,说着落花也有蝴蝶青睐,像他这般的人,决计是有神明保佑的。
他听了,诧异万分,旋即一笑将她心神勾去。
她张嘴无言,听他说若得空了,便可来后山望着京城、看看星空。
她连忙答应,看着他落寞的容颜和那越过一切、看向虚无的目光,分不清这到底是花园里的程王爷,还是她弄错了人。
回府已是半夜时分,晓红挨了罚、父亲发了怒,爹娘问她去了哪里,她却闭口不答,只说是玩的忘了时间。
她被迫抄写《女戒》百遍以抵莫大的过错,尽管如此,她还是欣喜的,欣喜能再遇见他。
只是她被严加看管起来,每日服侍她、盯着她的丫头轮班换,她一直记着去后的,可总是无法脱身。
直到半月后,爹爹进宫去了,她让晓红装作小姐读书,自己扮成丫头,趁着下人不备、混入外出置办货物的人中溜出了府门。
她凭着记忆找到后山却不见他,只有凉亭风吹纱扬,一把蕉叶琴放在正中,琴桌上有一方雕着祥鸟的香炉,缕缕青烟从镂空花纹盖中缠绕而出。
她四顾无人,便拨了几根弦,顿觉音色明亮清越。
她欣喜之下干脆落座,边想着他先前吹奏的那曲子,边断断续续的弹。
教琴师傅总说她悟性不高,最简单的曲子都弹的很生硬,每每她练琴都苦不堪言,盼着教琴师傅能偶染风寒、少了她的课。
可眼下她却懊悔极了,只因琴技不佳,想复原他当日的曲子却不能,越弹心下越是着急,不一会儿便额角渗汗,可琴音依然不甚连贯。
忽然有纤长的玉手自她身后来、微凉的手指覆上她葱白的手,轻轻拨正她用力的手指,慢慢向前推出,那一声琴音霎时间清润了不少。
她扭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到来,一手背着身,一手矫正她拨弦的姿势,白净柔和的脸庞离她的鼻尖不过几寸,让她瞬间愣在那里。
他回头看她,一笑竟能如春风扬起,将她心中的焦急驱散干净。
他说她并非无天赋,只因天颐如今拨琴方法皆是用力、以求力震商羽,若能放松指节、轻推轻勾,即便曲子极快也能声声出彩。
她早将琴艺抛出九霄,只愣愣听着他提点,猜想他悄然而来,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顿时觉得羞到了极点,忙起身站到边上,让他示范即可。
他看她的神色微微诧异,见她窘迫之态旋即莞尔,调音拨弦,三两声后便驾驭着七弦,行云流水的弹奏起来。
她赞叹之余,缠着他要曲谱。
他却脸色微变,说此曲谱不可传人,若要学只可现听、现学,且每次弹出都切忌急速,务必心平气和才可。
她懵懂间点头,结结巴巴的问他何时来的。
他微笑着说来了不久,见她弹着琴还叹气,便擅自传授一二。
她低头咬唇看着鞋尖,说爹爹说她喜欢看些不关紧要的书,又贪玩,学而不精,教琴师傅都换了两位,总和她说谁谁家的小姐如何出色,她再如此下去,只怕没有合适的王公子弟来娶她了。
她搅着手指,烦恼不已,听他没有声响,再抬头却对上他的如水双眸。
他目光微动,唇边笑意渐染,轻轻挑了眉,笑问道:“我娶可好?”
她愣在当场,不知他是否当真,一时间不知如何以对,可心已经不由自主的疯跳起来,看着他玉雕似的容颜、挺拔风雅的身姿,衬着凉亭轻纱,一瞬似是梦中来。
他见她不答,并未说下去,只微笑伸手引了她来坐,让她试试再弹一次,自己则立在她身后。
她心中慌乱,全身紧绷,挑了回才挑准琴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撞破玄机
待她不知所措的回眸向他求救,他笑着摇头,伸手耐心的替她再次矫正。
他手指微凉,轻声细语,举手之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扑鼻,闻着仿若花香却又毫不甜腻。
她心神俱醉,叹他如此文雅之人,熏的香品也与众不同。
他先是错愕,听她形容那香气,旋即了然于心,自边桌上端起一个茶杯给她看。
她探头,只见十几片花瓣如粉色衣裙般悬在茶水中,随着他轻轻晃动而袅娜起舞,一股清幽花香随着水温弥散。
他道,此花乃墨樱,他出生的地方曾遍植墨樱树,每当春日花开便幽香扑鼻、流云般连成一片,初开为粉,盛极转白,若花瓣带了墨色便会不日飘落,故曰“墨樱”。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故乡的墨樱渐少,到后来只剩下二十多棵,留存最大的那一株便在他宅院的后山上。
他每日在树下抚琴作画、诵读诗书、研习经文,久之便沾了那墨樱的香气,花谢后又取来存好的花瓣泡茶,故而墨樱香味便同熏香一般与他如影随形。
她好奇的睁大眼睛盯着这碗茶水,笑言古人有云: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是否连饮这七杯,便能习习清风生、羽化而登仙?
他为之舒心而笑,说这只在稀奇,还是俗物,没有任何神奇之处。
她却叹息,无缘见那繁花盛开之景,也只能瞅着花茶想入非非。
他便当即允她一枝墨樱。待春来花开让她见上一见。
她欢呼雀跃,抬眼瞥见天色稍暗,匆忙告辞。他执意相送,终赶上守卫换班的空当顺利回到府中。
往后的日子,爹爹每隔十天半月便入宫去,娘素来喜静也不多走动,她一有机会便故技重施、溜出府去。
而他,总能或早、或晚的适时出现,教罢抚琴又时常同她谈诗词、聊过往。目光时常穿过树林望向远方,只有在看她时会透着笑意、含着柔情。
她知道他从很远的地方来、受皇上之邀入朝为官,她开始担心。怕有一天他了结手中事务便会飘然而去。她不敢问他当日所言可真,只敢旁敲侧击问他是否有一日会厌烦她,她并无过人造诣,也不知他甚深。
他总是无奈的笑。说她比起寻常女子所学已然高出不少。见地早已非泛泛之辈,难能可贵却是那透彻的心,明亮如斯、耀眼夺目,近他无其他目的、待他无任何疏离。
他本以为终其一生自己都会独自一人、抚琴读书在墨樱树下终老,怎知入朝按例造访苏府便遇见了她,时隔多年会再次偶遇。他感叹造化弄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听他说罢便凝神思考,虽有狐疑。但终没有想到寿命的层面上去,只心心念念着他的所思所想是否同她期望的一般。
她累了便困乏小憩。醒来定能发现他十分安静陪伴在旁,白衣广袖、笑颜温和,她顿时又觉时光静好、再无其他烦闷。
教琴师傅的课成了她最喜爱的,每每素指弹挑,便能勾勒出一片绚丽之景。师傅惊异于她琴技精进,她只对他的微笑越发依赖,隔日不见便会时时刻刻想念。
她不再因爹爹不许她玩耍而不满,不再因教习师傅严格而生懑,渐渐的安静连娘都说她转了性、待及笄便能寻个好人家。
她开始恐慌,爹是朝廷大员,提亲的人自然不少,万一提亲的不是程王府,爹可会将她许给别人?可念及此,她无计可施,只能百无聊赖的数着屋檐落雨,一坐就是一下午。
此等心事,她不曾与晓红说、不曾与任何人说。晓红只当她是贪玩,鼎力相助她出府几次,说小姐每次回来总能高兴,人也变得比往常安静,定是舒心好事。
日子一晃数月,原本青葱的绿山被枫叶染红,她再去到后山,却见多了一个人。
程王爷不似平日的温和,目光淡漠、负手而立。
在他对面是个华服高冠之人,约莫二十上下,眉眼微翘、鼻梁高挺,脸颊轮廓分明、英俊非凡,气势正盛,冠玉之容冷彻而带着怒意。
她悄悄靠近,却听他谈及异姓王府,而程王爷拟旨要降爹爹的罪,她惊骇之下惊呼出声,却惹得那高冠之人回首、一下便发现了她。
她本能想逃,可那人手中一把利剑已然刺来。
程王爷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挑开他的剑锋,一手捞了她便到了另一侧,请求太子息怒、切莫滥杀无辜,言语平淡带着略微焦躁。
她方知道这是太子、是当朝辅政监国的荣锦桓,而她瞬间明了,她听到他们谈话,太子要杀她。
太子冷笑,说此女不知何时在此,又不知听了多少去,言毕提剑又刺。
程王爷翻袖将她挡在身后,执了那柄软剑同他打斗。
她虽不懂武功,更不知剑朝,但程王爷带她躲避为主、锋芒相争甚少,她便觉着他不愿与太子动真格。
太子得不了手、也不便与他全力相搏,遂恼极,扬言说此刻他护着她、却护不了一世,待他不备之时,定会取她性命。
程王爷却难得冷笑,说若他要取她性命,那拥立太子登基一事便可作罢。
太子大怒,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吞噬,说他因这等小丫头与他辩驳实在可笑,若他反悔,那届时天颐纷争四起、短时内再无一统可能,他若要牺牲族人宝贵的性命来天颐横插一脚,不如自己奉送皇位成全于他、让他得偿所愿。
她紧紧攥着程王爷的衣袖,害怕的不知所措,觉得他明明容颜俊美,怒起来却森冷可怖,让她不敢与他对视,听见他口中所言,更是惊骇万分。
程王爷黯然失色,摇头叹息,说既然举族迁徙得以留存,他们断不会颠覆天颐、重登帝位,即便弃祖训不理,他本人也不愿大操干戈、染指江山,族人习惯了平静,不再适合繁华处世。何况战事一起,要与各方势力正面对抗、又强拆摘星阁,势必会有族人伤亡,的确非他所愿。
他只请太子高抬贵手、饶了她的性命,同时警告他,异姓王非等闲之辈,若自己不合作、在此袖手离去,他太子能眼看天颐动荡、天灾横生、国不复国,那他也能作最坏的打算——抛弃千年隐居之地,举族迁徙、去到更远的未知地方,是凶险是折损,他与族人也只能担着。
太子咬牙,面露不甘,却颔首,道互相合作的确是损失最小的法子,可自己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在江山既稳后来个黄雀在后,今日护一人,明日便能护十人,久之,于他是蛰伏之危险。
她暗自心惊,程王爷来自远处,又与皇上、太子合力治国,若太子不允,他便要离开此地了,可他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等那什么摘星阁倒了以后?
她抓了抓他的衣袖,向他投去焦急的目光。
程王爷回眸,对她温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抚摩着她的手背让她暂时安心。
太子极快的瞅了她一眼,目露微光,转而大笑,说原来当他出尘绝世,却也会为了个女子上心,只是她知晓甚多,必须除去。江山握于手,免不了有人无辜而死,何必怜惜一个。
程王爷闻言反握住她的手,说她本未听多少,此刻太子同他交谈、定要坐实她的罪名,他也不会改变初衷。
太子面露不悦,合眼深思,复张开眼说饶她也可,程王身怀天下顶尖医术,若他能使她前事尽忘,那他便饶了她。说罢,看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似要将她看个透彻。
程王爷沉默以对,太子不等他作答,便撂了话让他看着办,便拂袖而去。
她瞅见太子最后的神色,似乎有一抹狡黠之笑萦在他唇边,于是更为惴惴不安,抓着程王爷的微凉的手,问他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他用从未有过的哀怨、焦急的眼神瞅着她,说他并不知道太子会突然寻来后山造访、叫她撞见,她是寻常人家女儿也罢,太子今日松口便会饶过她,可她是苏学士之女,太子很快便会知晓她的身份、掌握她的行踪。
她觉得自己一定逃不过,哭的很大声,问他太子说的圣旨可是真?是不是她连累了爹爹?
他替她拭泪,叹息着从衣襟中抽出几张信纸交予她。
她哽咽着读来,信上分明是爹爹不满皇上宠馋臣、废朝纲,要联手逼宫,霎时吓得面色青白、哭不出声,说这是谋逆大罪,爹爹起事不比太子名正言顺登基,如此这般天颐会生乱。听闻太子素来敬爱父皇、容不了谋逆之事,即便登基也定不会放过爹爹,何况今日说来,太子俨然已经知晓。
他抬手拍着她的背让她别怕,他会修书并附上此信、托可靠之人送去府上,以劝他收手,如若苏大人执意为之,他也已拟好圣旨,会以修文出错为罪将苏大人革职暂缓,应可保全。
她既惊又难过,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这的确缓兵之计,且太子默许他拟旨,应是不想置爹爹于死地,可她如今撞破他们交谈、若太子知道她是苏熙之女,可如何是好?
他苦笑,她性命应是无虞,太子今日对他拟诏松了口,也应该不会过于难苏大人,他只担忧太子日后拿她做把柄、让她平白无故卷入他们势力抗衡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大梦初醒
她揉了揉眼睛,小声问着,他今日被迫拥护太子,她是不是坏了事。
他听罢微微发楞,笑着摇头,伸手摸着她耳边碎发,坦言太子寻过他多次,异姓王们综合各方考虑应下这件事,不过刚好借此机会说出,让她的安全也多一分筹码。
她愁容满面,问他日后若与太子再起冲突,是否真的会举族迁徙。
他再次摇头,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言,他故乡重峦环抱、山外只有戈壁,而族人居住已久远,早习惯了气候与地形,莫说迁徙,即便搬离也是不可能。倘若日后真与太子起冲突,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这一回他神色稍有落寞,说完弃剑俯身,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拥入怀,旋即重重的在她耳畔叹息。
她瞬间全身一颤,片刻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紧紧的抱住他。
枫叶烂漫、殷红似火,风将纱帐高高的扬起,他身上的墨樱香味萦绕在鼻尖,她触摸着他柔软光滑的发丝,任由自己的心绪在此时此刻为他牵挂。
良久,她忐忑不安的问他,他是不是终会回去故乡、离她而去。
他再次叹息,松开她,自袖中摸出一支金钗给她看,钗身为蝶,蝶翼如琉璃般透明轻薄。
她沉浸于悲伤之中,愣神瞧着这支光华流转的金钗,抬眼看着他柔和悲凉的眼眸,不知他是何意。
他交给她。说这钗自他离开故乡起便随身带着,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信物,自古赠钗为情。眼下她应懂得。
她未接,却连退两步,咬牙说着,若她已被太子忌讳,便不能再连累于他。
他摇头,说若她随他一起,他自有办法保她周全。太子再忌讳也不会真动他身边之人。
她心中酸楚钝痛,若是她随他走了,太子日后迁怒于爹爹。程王府可能再次保得住爹爹,即便保住爹爹,那苏府上下那么多人,娘也好、晓红也好。可都能一一保全。
他面露惊惶。旋即沉默不语,托着金钗的手缓缓收紧。
她泪珠滚落,悲从中来,说自己本已欠他良多,他对爹爹与苏府的恩情她早偿还不清,若因她再同太子交恶,她绝不赞成。何况父母恩泽未报,她也不想就此撇下爹娘、晓红。一走了之。
她惊异于自己能如此直白的拒绝,心中痛极。明明自己心下早就答应了千万遍,就差伸手接下这金钗,可她偏偏不能!不能一己之私为令苏府雪上加霜,不能一时贪恋而让他与太子结仇。
她颤抖的说出太子的提议,既然他医术超群,就封了她的记忆吧,让她再也想不起来,而他也可忘却她的存在、当从未遇见过她。
她说完已泪湿衣襟,朦胧间瞧着他衣衫上的云纹,止不住呜咽出声。
只有他无牵无挂,她才不会成为太子的筹码。
不料,他断然拒绝,只道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