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天气逐渐燥热。
不知何时起,王府内开始有了丝丝缕缕的蝉鸣声。
朱厚熜的早课筵经,也从中正斋,换到了卿云宫后的花苑。
进过早膳,朱厚熜和伴读内官黄锦,早早的便等在花苑月榭里。
随侍的小太监斟好茶,摆上两盘糕点,便四散退了开去。
晨光熹微,斜刺里洒下一片斑驳。
卿云宫后的花苑,草木蓊蔼,却满园花香。
月榭里,朱厚熜捻起糕点,送入口中,却有些神思不属。
自从光伏电脑没了动静,他的生活倒是回归了平静,可心底却总有几分怪异的念头,也有几许失落。
说到底,少年人,自有一股锐意进取的朝气。
又有谁,放着江山权柄不要,反而喜欢“饮醇酒,近妇人”的混日子呢?
在小赛的言语里,他是世宗肃皇帝;可在兴府,他只是游离于权色之外的舞勺稚童。
这个落差,不可谓不大。
饮了口茶,朱厚熜瞧见,四下里无人,便轻声问道:“黄锦,你说充电,当如何为之?”
这些日子,他遍翻典籍,用尽了诸般手段,对于“充电”二字,却是毫无所得。
“奴婢愚钝,哪里晓得怎生充电。”
黄锦讪笑着,给朱厚熜斟满茶,便听世子笑骂道:“你可不愚钝,那日中正斋外,你和骆安的言语,我瞧见了,也听见了。”
黄锦一惊,面上却神色不显,瞧见世子爷没有恼意,谄笑道:“哎呦,我的世子爷,非礼勿闻,非礼勿闻。”
朱厚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笑得有些深沉。
“我不喜骆安,却欣赏骆安。黄伴伴与我朝夕相处,我却不欣赏黄伴伴。你可知为何?”
黄锦陪着笑,“奴婢不知,谨洗耳恭听。”
清风徐来,暗香浮动。
朱厚熜又复饮了口茶,道:“前些日,父王与我讲了士之道。后来我便想,人有高低贵贱,志亦有高远鄙薄之分。譬如父王时常咏读的《道德经》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又道:“高士之道,或许是佐郡王,匡社稷。那便有下士之道,揣测人心,趋利避害,博高位而固权色。”
黄锦闻言,心念一动,笑道:“世子爷英明,奴婢权且猜上一猜。”
沉吟片刻,黄锦一抚掌,“有了,高士,如仁宗皇帝时的阁臣三杨;下士,则似宪宗时的纸糊三阁老。”
“不错。”
朱厚熜话锋一转,淡笑道:“我不喜骆安,是因他太过自持,太守本分,事事循规蹈矩,以王府、父王为先。
在他心里,父王是父王,世子便是世子,分的太清。可欣赏他,也是源于此。骆安可为纯臣、孤臣,可为中士。”
言罢,看向黄锦,正色道:“黄锦,你事事以我为先,眼里却没有张佐,没有奉承司,心里更少了对规矩二字的敬畏,是佞臣,也是下士。”
听得此言,黄锦胸中一凉。
眼角余光,恰见薄如蝉翼的晨光,打在朱厚熜脸上,原本颇显稚气的面容,陡然间,平添了几分英锐。
心惊之余,黄锦不禁自嘲:这位世子爷,虽然年少,却是个胸中有沟壑的。
只可惜生在了藩王之家,此生无有展布之地。
胡乱想着,却忽觉小腿吃痛。
抬起头,便看到朱厚熜忽然轻笑了起来。
“黄伴伴,我虽不欣赏你,却与你亲近。佞臣,若是用好了,可是尤胜纯臣呢!”
智脑一句“世宗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仿佛是魔障般,在朱厚熜心底,肆意生长蔓延。
这也使得,他胸中那种怪异的期盼,愈发的浓重。
“钦天履道?嘿!”
当茶换了两通时,长史袁宗皋姗姗来迟。
今日一见,袁宗皋身上,多了几分暮气,这令朱厚熜颇感唏嘘。
袁师傅的暮气,盖因那元贞道人之故,红铅、秋石、蟠桃酒、紫河车便是罪魁祸首。
朱厚熜如是想到。
不禁便对那“钦天履道”的庙号,愈发不满,也对求道炼丹更添几分厌恶。
早课日讲,袁宗皋讲的还是《左传》,中间穿插了些《皇明祖训》的训诫。
只是,人有了暮气,胸中那股劲气便少了。
袁宗皋讲的平铺直叙、毫无波澜,再不复之前的博古论今、旁征博引,深入浅出。
朱厚熜,则满心想着“钦天履道”的庙号,神思不属。
午膳后,朱厚熜捧着智脑鼓捣了半晌,依然是毫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