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说话了,无奈地笑着看着我,空气中只有我削笔发出的“嚓擦”声,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暖意在我周围一点一点地蔓延。
我很快准备好了一切,抬眼看去,却发现他依靠在栏杆上已经睡着。那双黑而深的眸子向下弯成两道很美的弧线,从眼角向上挑到眉梢。他的鼻子高而挺直,几丝从前额垂下的发轻轻搭在他的鼻梁上,跟着他的呼吸轻轻拂动着。强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使得他的整个脸廓散发着柔和耀眼的白光,我不由觉得眩晕起来。
没有叫醒他,我轻轻在纸上勾勒起他的轮廓来,很快给他的五官定好位置,我开始仔细描绘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闭着的长挑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还有那几丝摇摆不定的散发。他的脸笼罩在阳光中,没有明暗分界,没有大面积的阴影,仅有的几小块暗色就是他的睫毛和下颌在脖子上的投影,我很快把这些细节处理完毕,他却还没有醒。
百无聊赖中,我看了看手中他的肖像,突然心念一动,提笔在他头上加了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一边加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想再加一条狐狸尾巴,一双手却毫不客气的从我怀里把画夺了过去:“好啊!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他愤怒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给我!我还没有完工呢。”我不爽地扒拉开他的脸,去抢我的画板。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画素描?”他看着我被铅笔染得有些脏兮兮的手指,“没有尝试过上色吗?”
“我只喜欢黑白灰这几种颜色。”我一边给纸上他的鼻梁侧打上淡淡的阴影,一边回答。
他凝视了我半晌,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来:“你真奇怪,竟然和云溪一样。”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云溪是谁?是你的朋友吗??”
他似乎是被我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不不,不是。”他的眼底刹那间掠过一丝深重的伤感,竟使得我的呼吸莫名地不畅起来。
我默默看着手里的画,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画什么,思索良久,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笑道:“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来拿。
“不行,我还要修改。”我把画抱在怀里,“你下次来拿吧。”
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晚上还有课,走了先。下次来看你,顺便要这张画。”
“是来要这张画,顺便来看看我。”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错误。
他无可奈何地奸笑一声,换上真实嘴脸。他朝我挥了挥手,仍旧从阳台外的围墙遁形而去。
夜色很快就降临了,我拧亮台灯,在灯下看着寒思的画像,我的画像。纸上的他闭着眼睛笼罩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似乎是生来就属于阳光一般。纸上的我望着远方,与现实中的我四目相对。在那蓝色的凝视中我想起寒思临去说的那一句:“你真奇怪,竟然和云溪一样。”
云溪?听起来应该是个男孩子,寒思提及他的时候,眼中竟会有那般异样的神色,可见这个云溪在他心里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但不管怎么说,像他这样四肢健全浑身阳光的人,是不可能懂得我的所思所想的,就像白天和黑夜永远也无法交汇在一起一样。
蓝色,那是忧郁的颜色,我不知道寒思怎么会想到用蓝色调给我画像,难道我在他的眼里竟然是一个忧伤的人吗?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很好地掩饰着自己,我不相信他竟然看透我——一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人。
他从那以后就没有来过我这里,偌大的院子忽然显得空空落落起来。夏天依然热闹而寂寞的在我周围继续着,我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许是考试,也许是在做兼职,也许……他已经交上了女朋友,没有空再来看我这个残废。女朋友,这个字眼莫名其妙撞击了一下我的心脏,我呆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他找女朋友是应该的,他毕竟不是我,没有理由把自己禁锢起来。
我依然自己过着自己原本就应该拥有的生活,像一个被人遗忘的音符,偶尔拿出那张我的肖像画,看着蓝色的我,我竟会呆呆的出神好半天。
夏天安安静静地溜过去了,在窗外的法国梧桐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我被父亲和母亲带到了日本,接受一年一度的所谓康复性治疗,没有来得及跟寒思说一声再见。从小到达我都是无法自作主张的,因为我是鲁涛至,一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人。
秋天的东京是很美的,然而站在京都郊区满天飘零的红叶下,我发现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家,很想很想的那种,连做梦都会看见庭院里那个很大的花园,熙熙攘攘地开着花,热闹而寂寞。父母一味地讨我的欢喜,他们很明显地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却不敢寻根问底。我想起母亲眼泪汪汪地抱着我发誓一定要把我治好的样子,终究是没有提出回家的要求。
治疗如愿以偿地结束了,飞机轰鸣着在机场降落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像万里晴空一样,洒满了阳光。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想回家过,任何一次都是,我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知道自己是喜欢那个大而幽深的庭院的,喜欢那里若有若无的花草的香气,喜欢头顶上时断时续的鸟叫声,喜欢那里的一切一切。
回到加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摇着自己的轮椅往阳台上跑。推开阳台上的门我再次向下望去,已经是深秋了,高大的梧桐举着光秃秃的枝干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陌生而狰狞。很可惜我没有看见这里树叶金黄的样子,以前我很喜欢看它们在秋风里洒落满地金黄,唏唏索索的好象是哭泣一般。
原来我已经离开这么久了。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一边四顾着寻找任何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地上堆的厚厚的落叶告诉我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了,但我宁可相信那是因为树叶落得太多的缘故。
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有人曾经来过的证据。我坐在阳台上发了好半天的呆,直到母亲来把我领回房间,我还没有从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中走出来。
一瞬间我以为自已又要回到很久很久的从前了,那个只有自己陪着自己的从前,不和任何人交谈,也不正眼去看任何人,专注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着自己的世界的从前。
这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我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已经独自生活了很久,难道还会在乎继续独自生活下去吗??眼看着满地的叶子被风赶得到处翻滚挣扎,我涩涩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正在阳台上看书的时候,我被母亲惊奇的声音吓了一跳,往下张望的时候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