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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他走了以后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天气越来越热。对我这样怕冷不怕热的人来说,这种天气却很符合我的爱好,不用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的胳膊,我的肩膀,甚至还有我形同虚设的腿,都可以在这个季节感受一点外面的东西。
所以晚饭后我照例洗完澡,照例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伸展开自己的四肢,闭目养神。今天天气很不错,都快七点了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的迹象,我从眯起的眼缝里看着蓝得有些发紫的天色,不知怎么又想起曾经有类似于这样的一个傍晚,我镇定自若地损人:“鲁涛至的鲁,鲁涛至的裕,鲁涛至的敏。”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他非哭非笑的表情,我忍不住朝着天空“哈哈”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天才。
“笑什么??”耳边一个声音很适时地响起,我吓得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回头一看,他如鬼魅一样地站在我身后,研究性地打量着我。
“你要吓死人啊?!!”我用胳膊支起身体朝他咆哮,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腿来——要不是它们,我完全可以把这个小子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他丝毫不理会我的发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盒子放在我的身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刚要伸手打开,转念一想,也笑眯眯地把盒子递到他面前:“还是你帮我打开吧。”
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放心,里面没有暗器。”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盒子,放回我的膝盖上。
盒子里是一排黑乎乎的炭笔,我所知道最好的那种,从粗到细,从深到浅,已经削得尖尖的,在微微发暗的天色中闪着金属的光泽。
“谢谢,但我从不用。”我把盒子放在一边,懒洋洋地往回一躺。
“你应该试试,”他很有耐心地劝我,“炭笔画素描比铅笔效果好的多。”
“我知道。每次用完炭笔我就成了黑手党,不喜欢。”我闭上眼睛。
“洗个手不就得了吗?别告诉我你家连水龙头都没有。”
“水龙头倒是有,可惜我够不着。”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一种莫名的酸楚升了上来。
“对不起……”他顿时反应过来,手足无措。
我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他似是局促不安地偷偷看向我,像一只犯了错的狐狸。
“我……真的很抱歉……”他试探性地看着我的反应,语气中早没了平时的调侃和轻松。我冷着脸抚摸着自己的腿,不言不语。
“算了,我已经习惯了。”我不耐地挥挥手,“还有什么事吗?我想休息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慢慢退入我身后的黑暗中,然后我听见他翻墙的声音,墙外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地远了。
“涛至!!涛至!!!”一阵穷凶极恶的叫喊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头疼欲裂地坐起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挪到轮椅上,来到阳台向下看去,却见他站在我家院子里,朝我的房间张望着。
“你找抽?!光天化日跑到我家撒野?!”我极为不爽地揉着自己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大中午打扰人家休息?看我不打110给你送过去!!”
“你下来,我给你看点东西。”他笑得一脸阳光,身后还背着个包,不知道搞什么花样。
“我下不来。”我没好气地回他,“家里人都出去了,没人背我下来。”
他愣了一下,四处张望着寻找入口。
“我家门锁住了,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看好戏地看着他在底下团团乱转。
他瞟了一□边的围墙,突然抬头对我笑了一下,我还没明白他笑什么,却见他已经攀住墙头一跃而上,沿着那狭窄的墙沿摇摇晃晃地朝我的阳台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前俯后仰,做点好来坞大片里才有的动作来让我失声惊叫。
眼看着他安然无恙地攀着阳台的栏杆跳了进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倒是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看着我大呼小叫:“你睡觉怎么出这么多汗?”
天,怎么不让雷劈了他?!
“你烦不烦啊?!”我捶着轮椅的扶手朝他狂叫,恨不得把他从这里扔下去。
“给你看样东西。”他把包从身后拿出来,掏出个纸卷,“哗”地一抖,一张画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是张肖像画,水彩的。虽然没有注明画的是谁,我却一眼认出那画上的人。
那是我,画上的人是我。以前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过自己,也看过自己的照片,然而,看到画中的自己,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画中的我,两眼望着远方,头发及肩,有几绺垂到脸侧,随风轻轻摆动,在眼睛上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带着些许哀伤的意味,云一样清淡,似乎转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幅画完全用的是蓝色调,淡蓝的背景,深蓝的我的头发和睫毛,连肌肤都是白得发蓝的颜色。好像——我说不上来,好像是个雪人,在阳光下会忽然化成一滩清水,又很快蒸发在空气中。
“给点意见吧?”他调皮的语气中掩饰不住得意,“我可画了一个晚上呢。”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微微有些血丝,素日清朗的五官间也透着倦意。
“没想到你是学画的。”好半天以后我才讪讪地笑了一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啊。”他的表情很无辜。
我这才想起:如果他不是学画的,怎么可能会知道炭笔是画素描的最好工具?
“你还没给我提点意见呢。”他紧紧盯着我。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我看着手里的画,未可置否地笑。
“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就算画得不好你也说句假话让我开心开心啊。”他苦恼地皱起眉头,泄气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不喜欢拍人马屁,”我笑着看向他,“如果你想要我报答你的话,大不了我也给你画一张好了。”
他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了我好久,直到我被他看得快要在此发飚的时候,他终于咧嘴笑了笑:“好,来而不往非礼也。”
眼睁睁看着他讨好地为我从房间里找来一切作画的工具,恭恭敬敬地把画板和铅笔放在我腿上,铺好纸,然后跨坐到阳台栏杆上,摆了一个自以为很酷的pose,煞有介事地望着我。我忍着笑,低头开始削铅笔。
他立刻抗议:“喂!你放我鸽子!”
“画画是要灵感的,你也是学画的人,怎么不知道这是作画前的热身呢?”我看着手里的笔,“如果你等得不耐烦先干点别的什么吧,好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