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著後脖子走了,心里琢磨著要好好收拾一下李福海和刘元宝。
两个月以後,刘元宝转了学。有人说他是因为偷了东西,还有人说他在校外打架伤人进了局子,但是也有人偷偷的说,那是因为他躲在学校厕所里,意图对化学老师不轨,不管怎麽样,反正刘元宝和化学老师都离开了学校。至於李福海,那年冬季的某一天他被发现没穿衣服躲在厕所格间里,冻得半死,得了肺炎,大病一场,从那以後没有当著黄彬的面在肖同亮面前出现过。肖同亮对於李福海让他设套骗黄彬这件事无法释怀,少年人爱玩,也静不下来,何况身边又有人陪,很快两个人关系就淡了下来,但还是会通过bp机联系。对於黄彬并不是什麽善茬这件事,肖同亮也许注意到,也许没注意到,更可能的是,知道了却舍不得离开,两个童年都有阴影的少年,就这样走到一起。
命运女神不会永远偏向某一个人。黄彬很快就知道了,要得到一些东西,不管用什麽手段,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李福海通过一个秋天,从黄彬那里学会了,而黄彬经历了半年,又从李福海那里学到。
肖同亮爱玩游戏,黄彬用爷爷给的零花钱在游戏厅附近租了个小屋给他住,李福海找人照了两人的照片寄给了学校,教务组长又通知了黄卫平。一直有心脏病的黄卫平进了医院,做了手术後因为院内交叉感染再也没有出来,黄彬也就被赶出了家门。
戚维扬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这就是故事的前半段,是不是很令你恶心?想知道後半段吗?做好准备,那会更令你作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魔(五)
戚维扬将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指骨和关节的形状清晰可辨,仿佛要藉由这份力量,支撑自己叙述下去的勇气。
苏笏忍不住说道:“如果你……”
戚维扬有些自虐地说:“总要去面对,就像外科手术一定要把腐烂的肉连同堵塞的毛细血管一起剜掉一样,放著不管,只会烂得更厉害。问题是,切掉了就能痊愈吗?有时候,我觉得心理医学与生理医学解决问题的方式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问题来了永远有一个解决方案,脑干溢血可以钻颅取血,呼吸衰竭可以上呼吸机,切开气管,肾功能衰竭可以透析,可以插导尿管,在身上插遍大大小小的管子,以营养液维持生命,就像盆栽的植物,只是还‘活著’而已。心理问题也是一样,说出来,强迫自己找到症结所在,能够接受并坦然面对的人固然值得钦佩,全盘忘却的人又何尝不令人羡慕?所谓的等待时间去愈合伤痛都是人们自我欺骗自我安慰以期卑微地活下去的借口,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药或是劝导什麽的能让伤痛痊愈,时间不过是能让人习惯那种痛苦,就像是活著的盆栽,也不过是为了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去接受那些伤痛而已。即便社会发展了,科学进步了,一样永远没有办法真正解决疾病和伤痛。”
苏笏没有看向戚维扬,眼神飘渺著不知落向房间里的哪个地方:“但是只有剜掉才能存活。”
戚维扬神经质地笑了:“存活,嘿嘿,存活。活著这个词语代表了太多无奈和绝望的被选择。李旼有曾经说过,我的生命力就像蟑螂一样顽强,令他惊叹不已──”
他做了不要打断的手势阻止苏笏的插话,“你会了解到他并没有说错,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怎样一个无耻的,卑鄙的,胆怯的,懦弱的可怜虫,你会认清现实,结束你……构筑的幻想,我是不值得……”
戚维扬加快了语速,假装没有注意到苏笏有些泛红的脸,“鉴於这实在不是件光彩而值得炫耀的事情,让我们来一气呵成的结束它。”
……
……
那个夏天,黄彬已经不再去上课了,每天就和肖同亮混在一起,窝在那个小房子里。十几岁的男孩子,整天无事可做,除了打打游戏,翻来覆去的就是做那些事情。肖同亮被黄彬折腾得够呛,就像整个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有时候连脚步都是虚的。他们又没有经济来源,只是靠黄彬原来那点儿老底,坐吃山空。黄彬高兴的时候会跑去商场给肖同亮买新衣服,他最喜欢肖同亮穿白衬衫干干净净的样子。肖同亮虽然开心,但到底比黄彬年长,也知道缺钱的难,有几次就提出找个理发店剪头发也好补贴一下家用,而且本来他也是干这个的,可是每次提出来黄彬都要大发脾气,上起火来多贵的东西也摔在地上出气,肖同亮试了几次都只好不了了之。
其实肖同亮知道,黄彬并不开心,他有时候会打扮得整整齐齐出去,肖同亮不放心便跟著,走来走去就走到疗养院旁边的那片海边,什麽也不做,只是望著海发呆。於是肖同亮明白,黄彬是後悔了,很後悔很後悔,无能为力的後悔,无法回头的後悔,别说再来一遍的选择会是什麽,即便是现在,只要有退路,黄彬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躺在床上的时候肖同亮也会想,黄彬说不定是恨著他的,没有他黄彬便可以继续呆在那个衣食无忧的家中,带著群狐朋狗友吆五喝六的到处乱转,捅了漏子有人帮他收拾,还是个受人疼爱的小少爷,至少,可以在爷爷的庇护下假装是,而不是像现在,什麽也没有。
这些话肖同亮一直深深地埋在心里,从来没有问出口过。说出来就坐实了,还怎麽继续下去呢,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假装也好啊,他这麽想著,这种扭曲而岌岌可危的关系也一直歪歪斜斜地持续著,直到许杉来的那一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魔(六)
那天,黄彬和许杉大吵了一架,肖同亮拦不住,也不想拦,他满脑子里都是许杉带来的那个消息:黄彬给母亲打电话,央求她回来带自己离开,而这件事黄彬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他愤懑,失望,只是靠在墙上听兄弟俩大吵。黄彬的愤怒很好理解,他一心想脱离现在的状况,甚至隔三差五地不顾时差给母亲打电话,而母亲好不容易有条件带一个人过去,机会却被许杉轻轻地撬走了。原因很简单,许杉的成绩更出众,在国外更有发展前途,他给母亲写了一封信阐明了自己的意愿,於是黄彬又一次被甩下了。
黄彬大叫著:“从小到大,什麽都被你抢走了!爸妈争夺你的抚养权,谁都不管我,留下我一个人受那个老腌臢婆子和她儿子女儿的气!我是没人要的!没人要生我下来干什麽?掐死我好了!你明明已经有爸爸了,还要和我来抢妈妈!你有多恨我?你到底有多恨我?!”肖同亮皱著眉头,忍不住站起来,有些沙哑地说:“黄彬你说得太过分了,他是你哥哥。”
黄彬没有吭气,面庞紫涨,将脸转到一边,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
许杉虽然长相和弟弟相似,不知为何就是有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冷漠气味,肖同亮一直觉得他和弟弟的感情并不见得深厚。他咬著嘴唇,气鼓鼓地说:“你就是个拖累,到了国外也是妈的拖累!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难怪没人要!”
黄彬猛地推了他一个趔趄:“你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肖同亮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黄彬拖开的时候,他仍然不停地咒骂著。
许杉离开了,黄彬甩脱了他的手,扭头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肖同亮用勺子有一下没以下地拨拉著空杯子,轻飘飘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黄彬蜷缩在角落的藤椅上,弓著背,膝盖顶到胸口,抱著双腿,有气无力地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回荡:“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肖同亮想两个人也许快结束了,已经准备开始收拾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这天,李福海的问候讯息又准时发到他手机上,他忍不住趁出去买煎饼的机会回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屋门大开著,却不见人。
他吓了一跳,仔细观察又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动过,这时,他听见了压抑著的,细细密密的啜泣声。
他在藤椅後面找到了黄彬,跪坐著,垂著头,泪流满面。
“他真的死了,真的死了。”黄彬揪著肖同亮的衣襟,扯得他也坐在地上,“飞机失事了,爸爸死了,哥哥也死了,是我让他去死的,是我害死他们的……”
黄彬捂著脸,低著头,肖同亮伸手去拉,只觉得湿漉漉的泪水一直顺著自己的指缝往下淌,浸湿了一大片衣服,他不知道该宽慰些什麽,这个时候似乎说什麽都没有用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