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王小忆抬眼一瞧,只见左右上首坐定两人,正自交谈甚欢。一个是自己的恩师“无情菩萨”冉玉君。另一个没见过,是个老头儿。在老头儿身侧站着一个小伙儿,打王小忆一进门,这小伙儿就盯着她,眼都没眨一下。
“看什么看!”王小忆被他盯烦了,觉得他像只苍蝇,心里不大痛快。
“师父!”两人站定身形,抱拳施礼。
“嗯!”冉玉君一罢手,两人才直起腰来。“来了!”
玉苍山的二当家,“无情菩萨”冉玉君,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少妇。她身穿素衣禅裙,一身尼姑打扮。但是没剃度,一头乌黑长发收拾得整整齐齐,半点杂色没有。通常出家人都清瘦,唯独她体态丰满,前凸后翘。江湖上的朋友称她一声“菩萨”,可她却不信佛,她只拜五福天官;每日清晨洗漱完毕,她总要亲自给白牙、青角、玄甲、朱雨、冥龙五位神明上香,并在他们的注目下,完成最虔诚的祈祷。所以,她的装扮与信仰无关,纯属各人爱好,最多算是一种怪癖。“佛陀不见得是最伟大的神明,但素衣禅裙却是最舒服的装束。”她曾如此做出解释。
“见过戴师叔!”聂青芸认识老头,并给师妹做了介绍。“这位便是万剑宗的三当家,‘杀人剑’戴逊戴师叔。”
“拜见戴师叔!”王小忆给老头儿施礼,趁机打量老头儿,心中念叨,“原来他就是‘杀人剑’戴逊!”
“两位师侄女别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完,戴逊与冉玉君相视而笑。
“杀人剑”戴逊,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算个半大老头儿。一头灰发,黑的多,白的少,玉簪别顶。一圈三寸来长的山羊胡,两道光秃秃的眉骨,竟一根眉毛没有。眼睛不大,好似在脸上拉了两道刀口子,但里面精光爆射,又凶又精神。当真高人异相,叫人不敢小瞧。他成名三十多年,凭借手中一柄“七星丧门剑”,一套“追魂夺命十七式”,罕逢敌手。现今名列“龙蛇榜”第三十二位。
“聂师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时,戴逊旁边的小伙儿抱拳问候两人,“初次见面,还请王师妹多多关照!”说完,他自鸣得意似的笑了,看起来挺潇洒,实则有些轻浮。
“见过王师兄!”聂青芸回施一礼,转过脸又给王小忆介绍,“这位是戴师叔的弟子,王如民王师兄。”她没有介绍王小忆,因为小伙儿似乎早知道了,所以便无须多此一举。
“王师兄!”王小忆拱拱手,打过招呼,两方便算认识了。
王如民,戴逊的宝贝徒弟,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八尺五六的身材,虎胸彪腹,四肢修长;黄脸皮,干净,有点鹰钩鼻,长得中规中矩;跟他师傅一样,眼睛不大,凌厉凶狠,还透着一股邪气劲儿;可见,一旦交起手来,也是个不死不休的狠角色。
做完介绍,王小忆随师姐站到师父身侧,听两位长辈一通天南海北的闲聊。此时,对面的王如民一双贼眼之中贼光闪烁,正不停的上下打量王小忆。
“看你亲娘呢!”王小忆心中十分不悦,立时对他嫌恶三分,“再看,本姑娘挖了你的眼!”她在心中忿恨。
小伙儿貌似知道王小忆心中所想,眼光反而愈加肆无忌惮。只见他嘴角挂笑,浪荡、轻贱如同波浪般在神色间起起伏伏,忽隐忽现,活生生像在逛窑子,赤裸裸的拿眼睛一件件拨姑娘的衣服。他的企图在猥亵的酒窝里,昭然若揭!
身处王如民调戏的眼光之下,王小忆觉得自己被他拨得一丝不挂,心中的怒火噔儿一下窜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老头儿却忽然起身告退,带着徒弟,由聂青芸领到客房休息去了。
“小忆!”待客人走后,师父冉玉君轻声唤道,显然有什么事情要说。
“师父!”王小忆连忙答应。
“你入门几年了?”冉玉君问。
师父怎么了?如何突然问起这个话来,王小忆心中隐隐不安。“回师父话,弟子入门至今已是第五个年头。“
冉玉君点点头,没什么表示。“为师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二十岁了吧!”
王小忆笑道:“待七月十九一过,就该吃二十一岁的饭了。
“不小了!”冉玉君竟自个儿琢磨起来,把徒弟晾在一边。
“师父?”知道师父话里有话,王小忆想问个明白。“师父如何问起弟子这些话来?”
闻言,冉玉君微微一笑,反问道,“先前那位王师兄,你觉得如何?”
“王师兄?”王小忆心里一紧,想起师姐聂青芸给自己透露的事情,脸刷一下红了。“弟子不明白。”
冉玉君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实不相瞒,他呀,就是为师给你挑的丈夫!如何,可看得过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师父,弟子……”王小忆可知道老师的脾气,心里又怕又急,嘴上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弟子……不喜欢他!”
“喜欢?”冉玉君像听不懂人话似的,皱起眉头,盯着徒弟,“谁要你要喜欢了!”
“师……”
冉玉君打断徒弟:“按照自古以来的礼数,儿女嫁娶皆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晚辈说三道四的份儿!”喝了口茶,她又继续说,“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上无父母,孤身入我门下数载,为师便如同你的亲生父母一般。你的终身大事,为师不做主,谁做主?”
“师父对弟子恩同再造,当然该为弟子做主。”当年若不是冉玉君相救,王小忆早死在腊月天里了,哪里还有今天。“只是……”她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师姐的嘱咐响彻脑海。
冉玉君面露不悦:“只是什么?”
“只是……”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见徒弟有话说不出来,冉玉君话锋一转,语气顿转柔和。“说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操之过急了些,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眼下,你要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咱们师徒二人好生商量。你看如何?”
见师父如此开明,王小忆心中一喜,觉得事情有了转机。“谢师父!”把思绪捋顺,她小心翼翼吐露了自己的心思,完全忽略了师姐的忠告。“禀告师父,弟子……弟子有喜欢的人了。”
“噢!是吗!”冉玉君笑容不改,但她的瞳孔在刹那间完成了一个迅速的伸缩,“告诉为师,他是谁呀?”
“他叫黄橙。”介于黄橙的身份,王小忆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不禁对师父察言观色,唯恐惊起她老人家的怒焰腾腾。“从前一起讨生活的伙伴。”
“明白了!”冉玉君笑道,“青梅竹马!”
王小忆脸红了。
“他也是武林中人?”冉玉君步步逼近,“还是平头老百姓?”
“是练武的。”不知怎地,王小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不顾师姐的劝告。但话说到这份上,只能顺嘴往下秃噜。
“何门何派?”
“他……”这时候,她几乎可以预见师父火冒三丈的怒容,可自己却像中了邪似的,头脑一热,变得不管不顾,非要一吐为快。“他是龙虎门的,‘巨灵龙’毛十开是他师父!”说话的时候,她明明看着师父,可却觉得自己闭上了眼。
屋中鸦雀无声,就连一阵阵的穿堂风也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她好半天都没敢看师父,直到听见师父一出冗长的叹息,方才胆战心惊的抬起眼来观瞧。
“哼哼!“冉玉君的冷笑无疑预示了什么。
“师父……”此刻,王小忆知道自己天真了。
“别叫我师父!”冉玉君粗暴的打断徒弟,“想不到,本座数载心血,到头来给自己造个仇家!”事情在师父口中走了样,一句话跨在几件事的墙头上,哪哪都不在意思里头,又哪哪都挨着边。
“弟子知罪!弟子该死!”磕膝盖一软,王小忆给师父跪下了。“请师父责罚!”
“责罚?”冉玉君语带讥诮,“你何错之有啊?”
“弟子……”王小忆张口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呀,自己何错之有呢!自己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整座大殿仿佛沉入了深海,压抑、窒息,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好半天,师徒俩谁也没说话。老的只顾生气,小的只顾落泪。
最后,冉玉君率先打破僵局。“二选一!”她逼迫徒弟做出选择,“是要我这师父,还是要你的情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话说得又胀又满,斩钉截铁,一点转圜的余地也不留。
“师父……”这简直把人架在火上烤。怎么选?离了谁,王小忆都没法活!不是说缺了谁,她就真活不下去,关键是这“左右为难”叫人揪心。挨别人一刀,和自己给自己一刀,都是一刀,感觉却大不相同;别人的一刀,叫意料之外,防不胜防;自己的一刀,那叫有意为之,越清楚越怕,越怕越不敢下手。二者的区别,就在这里!“弟子没法选!”
“必须选!”冉玉君形同咆哮。
“师父……”一切都变得模糊,她的眼里已是一片泪花,唯独纠结与悔恨在心中愈加清晰可见。“活该,活该!”她一声不吭,只在心里咒骂自己的稚嫩和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