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之间,王小忆身形陡转,手中长剑当空刺出,恰如银蛇吐信,凌厉刁钻,不料,却是一招落空。“不好!”
没等她跳脱开去,师姐聂青芸早已旋身在侧,手中寒光一顿,刀锋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之间。“王师妹,承让!”话音未落,聂青芸后退一步,撤下双刀。
这姑娘二十来岁,生得雪白雪白,瓜子脸蛋儿,白里透红,看样子有点吹弹可破的意思。一头青黑长发,跟丝绸一般,黑得发亮,直溜溜覆盖后腰。个头儿比王小忆略微高出一点,穿一身天青色右衽,手腕扎着铆钉箭袖,腰里刹着巴掌宽一条板带,英姿飒爽,美丽动人。
“多谢师姐手下留情!”王小忆笑意盈盈,手腕子一翻,归剑入鞘。“聂师姐的‘断情刀法’果然厉害!师妹我算是服了。”
“王师妹客气。”聂青芸两手往腰间一插,“爱恨双刀”锋芒尽收,业已归入鞘中。“短短数年之间,师妹便有这般能为,可见天资聪慧,悟性过人,令师姐望尘莫及呀!”
闻言,王小忆忽然神情黯淡,低头一叹,“师姐又在安慰我啦!”
“这是我的真心话,何来安慰一说?”聂青芸微微一笑,拉住王小忆的手,“你是不是因为师父不肯传授你‘忘情剑法’,所以才这般唉声叹气?”
王小忆没说话,可意思全挂在脸上了。
按玉苍山惯例,但凡门人子弟的入门功行一旦圆满,门派便该教授更为深奥的武学。如今,以王小忆的身手和资历而论,师父“无情菩萨”冉玉君,早该传她“忘情剑法”才对,可偏偏迟迟不见动静,甚至连提也不提。这状况,不光王小忆想不明白,连众同门也摸不着头脑。而王小忆身为晚辈,自然不敢去追问师父为何如此,于是连日来,只好自生闷气,似这般怏怏不乐。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聂青芸貌似知晓其中缘由,眼中闪烁,尽是一片羡慕的光彩。
“师姐此话怎讲?”王小忆心说这算哪门子福气,憋屈死人了,暗自嗔怪聂青芸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想到,聂青芸也是一声叹息,王小忆正不知所为何来,就听师姐问道,“师妹可知我们玉苍山历来继任者的规矩?”
入门数载,王小忆哪有不知道的呢。“这个当然晓得。“
与大多数门派不同,玉苍山自开宗立派以来,皆由两名女子共同执掌,一主内,一主外。出于门派利益考虑,开山祖师立下门规,历代掌门不可嫁作人妻,违誓者,门人可共起而诛之。
说起来,贵为一派门主,人前显圣,傲里夺尊,自是风光无限。可百年寂寞,一世孤苦,谁又能真正了解其心酸滋味呢!所以,无论谁一旦被选中,成为继任者,这即是一种无上荣光,同时也是一生道无尽的凄楚。
玉苍山历来继任者,皆从数位亲传弟子当中遴选而出。这些亲传弟子,无一不是入门功行圆满,得以再授门派深造之辈。列如:“扶苏留影”顾青城、“迷情剑”秋甜、“浮萍无踪”聂青芸。
按王小忆的功行来说,本该同三位师姐一样,当再受门派深造,成为继任者的候选人之一。可眼下,她却迟迟不得传授,只能说明门派对她另有安排。参照玉苍山数十年的历史,这安排通常所指,便是联姻。
江湖武林除了讲究规矩和道义,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更是颠扑不破的道理,也是历史洪流的铁律。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一个人,乃至一个门派,都需要多交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嘛!于是,歃血为盟也好,磕头拜把子也罢,除了志同道合或者沆瀣一气,背后都是你帮我一把,我拉你一回的保证,也是同仇敌忾,抱团取暖的方针。毕竟,要在血雨腥风里屹立不倒,孤胆英雄,十有八九是个悲剧。
与结盟、拜把子一样,通婚也只是个笼络彼此的手段。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属于别家的人了,何必再传授她镇派武学呢,倘若叫男方学去,泄露机密,岂不愧对了祖师爷?
“我听说……”聂青芸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在周围,方才悄声说,“我听说,师父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你说,这是不是福气!”
聂青芸一语道破玄机,本以为王小忆会惊喜,会害羞,没曾想,她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什么?定亲!”
“怎么了?”聂青芸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嫁人多好,师姐我倒……”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没敢往下说,似乎怕泄露了自己深埋的心思。
一时间,王小忆深陷惊愕之中,不能自拔,对聂青芸不经意的表露置若罔闻。
“师妹!师妹!”聂青芸来回摇晃王小忆的肩膀,将她唤醒。“你没事吧?”
“怎么办!怎么办!”王小忆愁眉苦脸,十分着急,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师姐,怎么办呀!”
“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聂青芸整个不知所以,慌忙问道,“什么怎么办呀?”
“哎呀!”王小忆急得跺脚,来回走了三趟,左思右想之后,才决定把内中隐情告诉师姐聂青芸。“师姐,它……它是这么回事……”
玉苍山坐落湘江江畔,隶属路州境内,东临甘州,北靠鼎州,抵近三州交汇地带,水路便利,四通八达。
崖前“碧波”亭内,师姐妹二人眼望湘江,一个说,一个听。
一阵清风过去,带来花草芬芳,王小忆终于道尽情由。不由自主,她松了口气,仿佛卸掉好几十斤的担子一般,如释重负。
“你是说,你已经背着师父跟别人私定终身了?”尽管聂青芸向来遇事镇定,但得知实情之后,也不禁神色讶异,“对方还是咱们玉苍山的死对头,龙虎门的高足?”
王小忆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如同正在忍受什么磨难。
王小忆的沉默让聂青芸倒吸一口冷气。“师妹,你这不是找死吗!”
“师姐,我……”王小忆想解释,可发觉这事根本无从说起,当真百口莫辩!
“要是别人还好说,对方可是龙虎门的弟子!”聂青芸情不自禁,有些激动,“好巧不巧,恰恰还是‘巨灵龙’毛十开的徒弟。”她歇了口气,又补充,“你难道不知道,十年前那场‘湘江剑会’,师父的大弟子,咱们的大师姐——石敏,正是死在毛十开的大徒弟夏锦良手中的吗!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王小忆倔强又委屈。
“那你怎么还跟人家……唉!”聂青芸口打唉声,说不下去了。
“这不能怪我们呀!”王小忆辩解,“我们认识的时候,还在四处流浪漂泊,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料到会有今天呢!又如何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呢!”
本来嘛,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这事儿往根上一刨,确实跟人家一点关系没有。可话说回来,以前没关系,现在出来进去,各自顶着门户的招牌,吃的穿的使唤的,哪一样不是门派给予,一身业艺也躲不过门派的栽培,有这么些东西傍在身间,仅凭一番道理,又如何脱得了干系。殊不知,但凡一个人在门派传统中生长,必然是恩仇并育,水乳交融,没关系也成了有关系,哪里还能就事论事,独善其身呢!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话虽如此,可如何说得动师父呢?”聂青芸起身,愁眉不展,只能替师妹干着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王小忆不知该明白什么。
聂青芸一声叹息。“老百姓才讲道理;江湖,只重恩怨!”
“师姐……”当真剪不断,理还乱,这千丝万缕的江湖恩怨,让王小忆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扑进师姐聂青芸怀中暂求慰藉。“怎么办呀……”
“聂师姐,王师妹!”忽然有人来唤。
闻声,两人扭头看去,喊话之人乃内门弟子邹元清,她正朝亭中款款步来。王小忆赶紧从师姐聂青芸怀中挣脱,同时拧身擦去眼角泪花。
待邹元清走到亭前,聂青芸方才问道,“邹师妹前来所为何事?”
邹元清看了眼王小忆,皱皱眉,并没多问。“师父让我来叫王师妹,到“清神殿”有事相告。”
“知道了。”聂青芸谢过她,“你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来。”
“师姐……”待邹元清走远,王小忆又原形毕露。
“别慌!”聂青芸安抚她,“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到哪说哪!”她深知王小忆秉性,更清楚师父的脾气,于是提醒师妹,“记住,无论如何,切不可对师父提及此事!”
“嗯!”师姐聂青芸成了救命稻草,王小忆自然惟命是从。但她心中委实难安,像一叶扁舟落在惊涛骇浪之中,除了向神明祈祷之外,一点办法没有。“天官老爷们保佑!”
“清神殿”坐落在玉苍山映泉峰上,是二当家“无情菩萨”冉玉君住所的正殿,多是用于待客或者议事。
经过一番跋涉,两人迤逦来到“清神殿”外。天井当院,一潭清泉咕噜噜冒个不停,好似永无枯竭。王小忆掬饮泉水,稳定心神。往前走近几步,屋中登时传出男子的笑声,显然,今日有客来访。王小忆与师姐对望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上阶梯,跨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