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些“小人常戚戚”的行为,权当没看见之下侃侃说道:
“刚才小弟听闻某兄谈及此论。言道:‘行人’者,律己推人,虽为二亦为一。故君子不当以金玉为宝土地为富,然亦当以此为宝富。何解?律己乃为教化,教化当思推人。氓民以金玉为宝土地为富,君子教化氓民,固然要恒守君子之道,亦当思氓民之思,方有教化之方。弟颇以为然,承受教。”
读书人反对别人的观点都是先求同,刚才沈谦说“要想教化百姓,就得先了解百姓喜好,然后从这些喜好入手,顺应其喜好才能找到教化的方法”。这样说至少不算错,所以唐恪才拿出来先“求求同”。
不过下边可就不是“存异”了,而是“争异”,要不然还论个什么劲儿?所以为了表示歉意,唐恪虽然没好意思直接向沈谦下拜,但还是向着大差不差的方向拱了拱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远远近近的便传来了不少嘀咕议论声:
“怎么回事?”
“斋长什么意思?莫非……”
“别说话,听着。”
“嘿嘿,原来没发现唐斋长还会……”
……
这些话实在不好听,甚至还是故意说的,原因除了老矛盾,更在于大家看不惯孙学谕刚才表扬沈谦那件事。沈谦提的那些问题是问大考的时候如果遇到《礼节》方面的题应该注意什么,明显带着急功近利,根本就不像个君子样,这种事都值得表扬,那不是欺负面皮儿薄的人嘛,更证明你是靠关系进来的,不趁机骂骂你还等什么时候?……呃,当然了,这是看不惯你,而不是嫉妒你被表扬。
唐恪越听脸色越黑,下意识的瞟了瞟用手心托着腮帮,满脸都是“被你打败了”的神情望着他的沈谦,这才轻舒口气,也顾不上文绉绉了,直接白活道:
“诸位都肃静!小弟认为,呃……”
唐恪差点没被学友们气背过气儿去,慌乱的停了停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忙接道:
“小弟认为,此论虽然恰当,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偏颇。所谓教化,重在一个‘教’字,而化只能算附属。君子如果考虑太多市井百姓那些俗欲,意志不坚者恐怕反为其‘化’。所以孔圣正是考虑到这些情形,才说儒者‘不宝金玉,不祈土地’。正是要我等先强行摒弃俗欲,才能担起教化之责……呵呵,至于不惑知天命的那些大儒倒是可以从心所欲,如兄长所言这般随心教化。小弟愚见,还请诸位兄长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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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恪本来的意思是想说,沈谦的道理是对的,但是却对很多普通读书人不适用,所以强行让大家摒弃私欲虽然教条了点儿,但并非坏事。可他刚刚说完话还没来得及示意沈谦接着发言,就见自己身后那个生员忽然站起身急冲冲的高声接道:
“小弟附议钦叟兄之论!”
这他娘还喊上了,你就这么不想让沈谦说话?!
唐恪心里那叫一个气,可还没等找理由去压服那位仁兄,就听见四面八方像是吵架似的传来了无数的声音。
“对呀,这就像大禹治水。光去顺着水势疏导,一时半会倒是不会出事,可时间长了呢?谁能保证没有涨水冲堤的时候?”
“那位仁兄的说法不止是偏颇,而是全错。”
“说句不恰当的话,君子在上,氓民在下,你顺着他们?”
“以在下看,什么‘当思氓民之思’,恐怕是给自己不守君子之道找理由吧!”
……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先开始还只是争理儿,后来越说越激动,干脆直接成了对沈谦的人身攻击。
这局面实在是太难看了,唐恪脸色越来越黑,两只拳头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了起来。正在讲台上打瞌睡的孙学谕更是被吓醒了,眯着两只眼茫然的扫视着满屋生员,半晌才喃喃道:
“这是论上甚话题了,怎的这般热闹?”
这还是屋里头,外头同样受到了震动,那位凝听论道的儒者是从头听下来的,摸得清大体脉络,听到这里眉头顿时紧紧的锁了起来,抿着嘴与身旁那位七十岁上下,正捋着白须不住摇头的儒者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这两个人仅仅只是相互交换眼色,可陪在一旁的强渊明一帮人却越来越心惊,腿都跟着打起了哆嗦。强渊明心道一声“完了”,刚想闯进舍内喝止那些生员,那位儒者接着就向他摆了摆手。就在他不知所措的当口,只听屋里忽然传来了唐恪的一声高喝:
“都闭嘴!……仲惠兄说说你的看法。”
这一声喝确实起了作用,屋里接着就静了下来,而屋外头的强渊明也跟着庆幸的长嘘了口气,偷偷瞥见那两位儒者眉头渐渐松开,而且一直盯着学舍的门没注意他,这才连忙抬袖在额头上擦了把汗,两腿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