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惠所提几处问题触及发解、省试要点,直击关窍,问得非常恰当,老朽特此予以表扬。诸君都当时时以大考为要,纵使诗书道理为本,但终究也只有考上科举才能治国平天下,一展抱负,绝对没有为了颜面便不好意思相问的道理。嗯,这样才算君子坦荡荡。所以嘛,诸君今后还当以沈仲惠为榜样,修身为本,治事为要,不要只顾着面子呀。”
“谢夫子夸奖。”
“呵呵呵,不必多礼,坐吧……呃,诸君可还有要问之事?”
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脑子,而且还是在最容易瞌睡的大中午头上,对于过了七十的老人来说实在不算轻松。当最后一名生员躬谢坐下后,孙学谕捋着白须笑眯眯的评论了一番,等被重点表扬的那位答谢坐下后,又眯眼环顾一周,见没人说话了,这才笑呵呵的点点头道,
“当真没有问得了么,啊?呵呵,你们今春才入内舍,秋考在即,可万万马虎不得呀。”
这老头倒是负责,虽然已经不想再吭声了,可还是习惯性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也就是句虚话,能进内舍的人至少也在州学里折腾两三年了,早就学会把该问的问题提前拟好,除非极特殊情况,绝不会临时去惹先生的烦,所以满舍又是一寂,斋长唐恪接着站起身对孙学谕长臂一拜,高声说道:
“谢夫子教诲。”
“谢夫子教诲——”
一阵挪椅碰桌声后,全舍生员齐齐起身向孙学谕拜了下去。孙学谕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笑道:
“好,好,诸位都坐吧。本堂还有些剩余时辰,你们不妨相互论论,嗬嗬,除疑如除恶,亦要勿本呀。”
“遵夫子命——”
众生员轰然应答坐下之后,舍里顿时静了下来。不静也没办法,刚才孙学谕虽然说让大家“论论”,但事实上是“论争”,论争这东西只有在意见不同的时候才会出现。然而学舍不是大马路边上买菜,可以开骂掐架,必须要有儒者之风才行。所以一般都是由斋长先发言定下基调,挑一些不容易引出严重分歧的地方来“论”,并且还不能指名道姓的说这是谁说的,以免产生过激冲突。大家怎么说也都是君子吧,怎么也得求个“和”字,所以除了必须硬出头的斋长,这时候谁还会去抢话?
唐恪是斋长,这时候也只能当仁不让,俯身从桌上拿起一叠草稿,翻着看了一眼,接着向学友们环顾了一周,高声说道:
“《儒行》云: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
接下来自然是一大段原文。这些话出自《礼记》儒行篇,说的是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儒者。其中这一条叫做“近人”,简单地说就是儒者接人待物的方式,如何对别人,如何看待财物。
这时候舍里完全是一派异样的寂静,不少人都相互偷觑了起来,就连刚才一直低着头做补录的沈谦也抬起脸诧异望向了唐恪。
这种情况很少见,不过原因却很简单——唐恪今天吃错药了,他居然打破了这些日子全舍默契保持的排外活动,把沈谦刚才答问孙学谕的内容当了话题。唐恪这是要什么,是想借机整沈谦,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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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恪其实也有苦衷,他怎么说也是斋长,必须要顾全大局,虽然明白学友们要排挤沈谦,但现在都一起论学三次了,大家却始终不给沈谦说话的机会,甚至看见他起身就抢先接下话头,这么明显的不和让他这个斋长实在难做,也只能找机会缓和缓和了。
在唐恪看来,缓和的关键就在“学问”两个字上,矛盾的核心是大家认为沈谦没资格坐在这个课堂上,可你们老是不给他机会证明自己就盲目排斥,怎么说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而今天恰好就是个机会,沈谦刚才说这一段的时候,唐恪就发现除了细节上分歧,沈谦的看法和自己的认知并无根本冲突,恰恰是不容易引起矛盾的话题,不妨以此为引给沈谦一个说话的机会,如果他学识不错,就算大家有意见,也必然会慢慢接纳他;如果他真是靠关系硬挤进来的,那对不起,我唐恪也看不起你。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去了解唐恪的苦衷,就在他侃侃而谈的同时,生员们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坐在韩川后桌那人更是猛戳韩川的脊背,并且连连努嘴向沈谦那边示意,生怕韩川没注意这些话是沈谦说的。
学舍里已经有些乱了,孙学谕也在那里打瞌睡,根本没什么心情去管,大家各有注意力之下,完全没注意院内走进来五六个人,当来到他们学舍附近听到唐恪谈论“儒者之行”时,领头那个五十余岁、闲服方巾的淡髯儒者向身旁的人摆了摆手,便静静聆听着停住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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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恪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就算同在一舍也实在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