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阳进宫了,东元帝糟糕的心情这才稍微好转一点。
东元帝儿女众多,仅是序齿的儿子便有十九个,十二岁以上成年的女儿也有十六个。儿女一多,在他心目中自然就有分出了厚薄。儿子们就不说了;女儿之中,他最喜欢和疼爱就是长沙和南阳。长沙的性情有些执拗,只要是她认准了的事情,哪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一点非常象他。南阳则擅长书法,他们两父女在一起的时候,在书道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过,以前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他在书道技艺上给南阳作指点,如今的情形却恰恰倒转了过来,青取于蓝而青于蓝的南阳,现在倒是经常会反过来指点他;这一点教他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但从内心来说,对于南阳的变化,他是非常欣慰和畅怀的。尤其是想到前些年她的种种荒诞不经,眼下的南阳就更使他满意一一这样的南阳,才是他陈浩的好女儿!
他问说:“她怎么没过来?”
“申时末刻的时候南阳公主来过一回。听说您在勤于政务,就说明天再过来谒见。”
“那现在呢?”
“……应该还在德妃娘娘的琼芳殿吧。”冯十一偷眼觑着东元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南阳公主临走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五两金子,其用意不问自晓,当然就是教他点出“德妃”和“琼芳殿”了。
“唔?”东元帝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疼爱南阳和长沙这两个女儿,但对她们的生母德妃却没多少感情。德妃先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却始终没有晋位贵妃,未始与他的冷淡态度没有关系。他问道,“德妃,她又怎么了?”
“老奴前两日听说,德妃娘娘又得病了。”
“她不是病刚刚才好么,怎么就又病了呢?”东元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德妃简直就是个药罐子,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半的时间都花在汤药上头!但南阳却是个好闺女,听说娘亲病便急急慌慌地赶回来,仅是这片孝心就很难得!他扶着茶盏想了想,说,“派人传个话过去,我这就过去看她。”随即又改口说,“算了,不消派人传话……”
冯十一正听得有点迷怔,心头琢磨着东元帝这到底是要去琼芳殿还是不去,东元帝已经站起身,嘴里说着“去琼芳殿”,脚下就迈开了步子。他赶紧叫一声:“圣上,当心秋夜风凉!”指使一个小黉门赶紧去拿大氅,自己带着两个人就跟上来。
等东元帝顺着宫墙边的夹道,沿玉真殿、玉华殿、西凉殿等大内殿阁一路迤俪地走到琼芳殿的时候,天色已然黑尽。这座小殿地处偏僻,德妃又不是正当宠的嫔妃,天子一年半载都不见得会过来一回,因此每天都是早早地关门落锁,一个小黉门跑上前去叫了半天的门,门后才传出点人声。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声气问道:“谁呀?”
小黉门还没来得及张嘴,冯十一三步并两步抢过来说道:“我是冯十一!我有急事要觐见德妃娘娘,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门扇吱嘎响了两声分出一条细缝,门里的女人趴在门缝上仔细望了望,陡然惊呼一声:“啊呀呀,真的是十一公公!您稍等等,我这就给您开门!这就开门!”马上就手忙脚乱地取钥匙开铜锁。
门刚刚打开一小半,东元帝就走进去。那宫娥见冯十一立在原地腿不抬脚不动,这个幞头长衫的男人却抢在前头,神色登时便有些慌张。她嘴巴一张便要出声呵斥,冯十一踏前一步就把那宫娥掀到一边,抵近了压低声音警告她:“你给我噤声!一一这是天子驾幸!敢出声我便把你填进金波池里!”那宫娥也不知是东元帝突然驾临的消息给震慑住了,还是被冯十一的话给吓住了,鼓起眼珠子嗓子里吾吾有声,目光在东元帝的背影和冯十一狰狞的脸上不住地来回逡巡……
看东元帝对冯十一不止不怪罪,反而还似有些嘉许之意,几个跟来的小黉门当然有样学样,跑在前头把一路过来撞见的几个宫女宫娥统统招呼着预作警告,不一时,就连德妃起居的香阁外侍侯的几个宫女也知道了天子驾到的消息,一个个垂额低首屏息静气,再不敢有什么言语走动。
东元帝进了香阁,隔着防蚊虫的细纱帐子,影影绰绰地看到里面床榻上有两个人一坐一卧。就听见德妃一边咳嗽一边发笑,随即又听到南阳的声音:“……娘亲别不信,真是该当此解的。”
“……我不信。肯定是你胡乱捏造出来逗我开心的。”德妃喘息着说,“三闾大夫那是什么样的大才,怎么会写出如此粗陋不堪的诗句?”说完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句话立时便勾起东元帝的好奇心。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文字瑰丽文章壮阔的屈原,有哪一篇文章能得个“粗陋不堪”的评价,禁不住出声说道:“我也不信!”嘴里说着话,自顾自地掀起帐子便走进去。
南阳母女俩正在拉家常说闲话,谁都没有料想到他会一声不吭地来到这里。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怔忪了半天,南阳反应快,一边慌忙从床榻上跳下来,一边叫着搬椅子上茶汤送点心。半倚半坐的德妃又是惊又是喜,苍白的脸颊上跳动着两团异样的殷红色,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