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感到以后回上海可以有个伴。有一年暑假,炎樱没等她就回上海去了,张爱玲原本不想家,但炎樱走后,她却倒在床上嚎陶大哭⑨。她从不牵愁惹恨,只记得十岁左右为一个男人,曾大哭过一次,这次又忍不住哭了,没有炎樱在一起,她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这年暑假,她们的宿舍楼里搬来了修道院附属小学来消夏的一群女孩子。整天叽叽喳喳地叫着,留声机一天到晚唱着清朗的少女的歌声,为张爱玲周围带来了热闹,还有白制服的汗酸气与帆布鞋的湿臭。在这阴湿郁闷孤独的香港之夏,她很难寻找出一点快乐的事,她看到这些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女孩子们,也一样没有家,只觉得漠漠的愁哀,不过是在不更世事的苦恼中寻欢罢了。有次宿舍夜里来过贼。第二天早上发现了,这些女孩子们兴奋地楼上楼下跑,整个暑假也没有这么刺激快乐过,她们涌到张爱玲的房门口,兴奋地问:“爱玲小姐,你丢了什么吗?”充满了希望,仿佛应当看见个空房间,她很不安地抱歉道没丢什么。有一个暹罗来的女孩子玛德莲,能歌善舞,会跳她们家乡的祭神舞,然而,家乡金红煊赫的神离这里很远了,玛德莲只得自己尽力照管自己,成为狡黠的小奴才。
这里还有张爱玲的几个同学,几个马来西亚的华侨,与张爱玲一样无家可归。淡黑脸、略有点刨牙的金桃在马来西亚家中本是富户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在修道院只读过半年书,吃不了苦。她学马来西亚舞给同学们看:男女排成行,摇摆着小步小步走,或仅只是摇摆,女的捏着大手帕悠悠挥洒,唱道:“沙扬啊!沙扬啊!”沙扬是爱人的意思,金桃学着这单调的歌声,美丽中透出悲凉。另一个十**岁的姑娘,叫做月女,非常秀丽,洁白的圆圆的脸,双眼皮,身材微显丰满,每次从浴室出来,身上都带着痱子粉的喷香。
她是个非常天真的女孩,她的父亲经商,有钱以后被一个三十多岁而且又不漂亮的女人巫魇般迷住了,抛下了家业。她很痛苦,又常说:“马来人顶坏,骑脚踏车上学去了,他们就喜欢追上来撞你一撞。”她担心自己有被强奸的可能,整天整夜地想着,脸上惨白浮肿。⑩张爱玲感觉得自己也像她们一样,一样的空虚,那空虚像一间闲着的、出了霉虫的白粉墙小房间,而且是阴天的小旅馆——华侨在思想上是无家可归的,没有背景,没有传统。她自己虽不是华侨,但这香港这个异邦人的城市,与这些华侨一样,头脑简单的青年人生活在并不简单的陌生世界里,也没有传统与背景,在思想上同样没归依。只是有了炎樱这样的好朋友,减轻了这份无依的感觉,可以给自己一点快乐,一些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