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统御天下数十载,深知君臣相得、善始善终殊为不易。 ”李隆基并不在意陈玄礼的心绪,自顾自道:“就说王忠嗣吧,朕怜其父忠勇为国、战殁沙场,将他收为义子,接入宫中抚养,吃穿用度与诸皇子一般无二。待其成年,朕顺其心意,任他驰骋边疆,更屡屡提携,直到将陇右、朔方、河西、河东四镇悉数托付于他,恩宠难道不深?可他是如何对朕的!区区一个石堡,都不肯为朕拿下!”
心事重重的陈玄礼不明白圣人为何突然将话锋转到死去多年的王忠嗣,一脸茫然;心如明镜的高力士暗中叹息,却不敢插话打断。
“说什么得之未制于敌,不得之未害于国;说什么不能用数万人的性命换取一个官职,说到底还不是目无纲纪、不忠不孝!”在高力士、陈玄礼面前,李隆基不需刻意遮掩情绪:“更可恨的是,他心志不纯,早就敢欺瞒朕,难怪儿子也如此狡猾。”
“儿子……”陈玄礼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原来是王霨引出的幺蛾子。”
七八日前,右相杨国忠正因童谣闹得灰头土脸之时,市井中忽然传出一段令人目瞪口呆的变文,说最近数年在长安风生水起的霨郎君并非北庭都护王正见之子,而是王忠嗣和崔夫人的私生子。
变文说的有板有眼,崔氏姐妹家逢巨变、为讨还家产愤而上京告状的情形讲的丝毫不差;姐姐崔颖病死客乡、妹妹崔凝流落长安的凄惨更是绘声绘色;至于什么王忠嗣、王正见同时喜欢上崔凝,王忠嗣捷足先登却因惧内不敢纳妾,王正见贪恋美色甘愿抚养假子简直栩栩如生……
与童谣和长诗相比,变文内容翔实、通俗易懂,牵涉的人物又是威名赫赫的王忠嗣、节镇一方的王正见和声名鹊起的霨郎君,一流传出去就迅速蔓延,两三日功夫便传遍长安城千家万户。
陈玄礼虽眼睛都盯在圣人身上,但他也听闻王正见的正室裴夫人曾气势汹汹去金城坊问罪,闹得王霨宅中鸡飞狗跳,直到建宁王妃出面才暂时平息纷争。而受流言困扰,王霨称病,已经五六日不曾在朝中露面……
秋风过玄武,霜意满高楼。
“陈大将军,你说王忠嗣所作所为算不算欺君罔上、无君无父?”李隆基忽然发问。
“当然算!”陈玄礼急忙回道。
“你觉得王忠嗣最令朕愤恨的罪状是哪一条?”
“这……”瑟瑟秋风中,陈玄礼汗流浃背。
“陈大将军手握数万龙武军,有什么话不敢说,又有什么事不敢做呢?”李隆基横眉怒目、面若冰霜。
“王忠嗣勾结东宫,意图不轨,论罪当诛!”陈玄礼战战兢兢跪拜在地:“陛下,老臣有罪!”
“陈大将军何罪之有?”李隆基玩味笑道。
“多年前老臣一时糊涂,贪图王元宝的馈赠,替他隐瞒过一桩罪行。”面对如山威压,陈玄礼一瞬间有了决断。
“王元宝?”李隆基微微有点意外。
“陛下可还记得那年除夕驱傩……”
“嗯?”李隆基揉了揉太阳穴:“莫非骚乱是王元宝派人引发的?”
“陛下圣明!”陈玄礼一把鼻涕一把泪:“微臣奉旨追查骚乱原委,虽线索已断,但隐约猜出如意居牵涉其中。可某被猪油蒙了心,收了王元宝十万贯,替他遮掩过去。老臣辜负陛下信任,请陛下赐罪!”
“十万贯!朕的安危和性命就值十万贯?!”李隆基怒不可遏。
陈玄礼偷瞄眼高力士,才低声辩解:“因无十分把握乃如意居所为,某才敢收王元宝的钱财。”
“若非他心虚,何必白送尔财货!”李隆基斥道。
“陛下,气大伤身。”高力士恶狠狠地瞪了陈玄礼一眼,却不得不出面帮他开脱,因为除夕驱傩之事,高力士也暗中动过手脚,“查无实据,陈大将军才放王元宝一马,并非大过。当时内侍省也明察暗访许久,确未发现与如意居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笑!朕贵为天子,要杀个人,何需实据?”话虽如此,李隆基的怒气却消了三分。
“是老臣糊涂了,贪图蝇头小利。”陈玄礼见高力士帮忙,暗暗松了口气。
“朕富有四海,什么荣华富贵给不了你,何必贪图几万贯钱财。”李隆基踹了陈玄礼一脚,仿佛他还是那位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临淄王。
“老臣家里儿孙多……”挨了一脚的陈玄礼讪讪道。
“有朕在,亏待不了他们。”李隆基啼笑皆非:“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