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天宝十三载(754年)十月初四巳午之交(上午11点多),满腹心事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头戴平巾帻、脚蹬乌皮靴,独自登临甲士如林、戒备森严的太极宫玄武门城楼。
“玄武门……陛下令某来此有何深意?”宿卫宫禁大半辈子,陈玄礼岂会不知玄武门上演过多少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圣人特意诏其来此,他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由玄武门极目北望,皇家园林西内苑中草木枯黄、落叶纷飞。
“四十多年了!”忐忑不安的陈玄礼拍阑长叹,不由再次忆起唐隆元年(710年)六月庚子日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
当时陈玄礼还只是北衙禁军万骑营右营统帅,因厌恶韦氏族人把持禁军,堵塞自己的进身之阶,他与袍泽左营统帅葛福顺一起搭上出身相王府的王毛仲,孤注一掷投靠英姿勃发的临淄王。
而临淄王果然不负众望,于庚子夜亲自潜入西内苑,在陈玄礼等将领的协助下策反驻扎在玄武门外的左右羽林军,杀入太极殿,干脆利落除掉鸩杀中宗皇帝的韦氏一党,拥立相王登基。
两年后,睿宗禅位太子,昔日的临淄王一跃成为统御四海的天子;三年后,圣人发兵逼死肆意干涉朝政的太平公主,彻底平息则天大帝退位以来的朝堂乱象,拯救了行将跌落悬崖的大唐。
对陈玄礼而言,前半辈子最英明的决断就是毅然决然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临淄王身上。诛灭韦氏后,他步步高升,官至正二品龙武大将军,执掌贴身护卫圣人的龙武禁军。
在王毛仲获罪被杀、葛福顺因病早逝后,陈玄礼与高力士一武一文,成为硕果仅存的唐隆功臣,也是圣人最为信赖的藩邸旧臣。
四十多年来,煊赫一时的权相如过江之鲫,旋起旋落。但无论权变若姚崇、强项如宋璟,还是狡诈若李林甫、骄横如杨国忠,均不敢轻视低调内敛的陈玄礼。
四十多年来,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边将也数不胜数,可无论是威震边陲的张守珪、兼领四镇的王忠嗣,还是战功彪炳的高仙芝、简在帝心的安禄山,他们跋履山川、逾越险阻、躬擐甲胄、亲冒箭矢所取得功业,虽能获得圣人的赞许和恩赏,却无法收获帝王推心置腹的信任。
因此,陈玄礼既不关心边镇战事,也不在意猛油火等奇巧淫技,他的眼睛只牢牢盯着圣人、盯着龙武军、盯着长安城。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圣人最信赖的武将,也是帝王震慑群臣的利刃。
圣人登基以来,难免也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但对一同舍生忘死策动政变的功臣,他还算优容。除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王毛仲,圣人从未无故诛杀旧臣,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流放边州。而陈玄礼一向淳朴自检、恪守本分,因而深受宠信、圣眷不衰。
可太平富贵日子久了,陈玄礼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高力士作为内侍,虽买宅娶妻、广收义子,然他注定无后,故能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侍奉圣人。陈玄礼则不同,他要为满堂子孙谋划,永葆家族长盛不衰。而数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世上最划算的买卖从来都是从龙之功。
不过熟谙圣人心性、看惯宫廷暗斗的陈玄礼并未着急下注,而是如潜伏丛林的猛虎,静观新一轮夺嫡之争。李林甫勾连武惠妃支持寿王,他不动声色;高力士暗助李亨上位,他默然不语;东宫党羽翼渐丰,他冷眼旁观。直到太子因韦坚案和杜有邻案元气大伤,东宫擎天巨柱王忠嗣贬官汉阳,陈玄礼反复确认贵妃娘子并无生儿育女之能后,才猛烧冷灶、雪中送炭,向东宫示好。
当然,陈玄礼对李亨的支持相当隐蔽,只是微微透露些许圣人的起居和言行。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的举动有时大胆到近乎莽撞。
天宝七载(748年)除夕,圣人为逗贵妃娘子开心,戴上面具微服出宫,混入驱傩队伍与民同乐。陈玄礼向太子通报圣人行踪不久,驱傩队伍就陡然出现骚乱。若非适逢其会的北庭牙兵队正马璘化解危机,陈玄礼不敢设想乱局或将演变到何等地步。
当然,如果圣人“恰好”因人群踩踏驾崩,陈玄礼定会令龙武军关闭城门,借大索之名控制住十六王宅、百孙院和朝堂重臣,如此拥立之功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