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话也并未有太大反应,而是,直挺挺的站了许久,直到面面相觑的两人正盘算着同她说什么,才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神色恍惚的咬唇,抬袖将眼泪拭了个干净,喃喃道:“走罢,找路。”
两人顿时身形一震,直到看她一步一步越走越稳,才互看一眼跟上。
小城并未毁坏彻底,虽人去城空但大多房屋未毁,更像是受了波及那般让居民仓皇出逃,也难怪锦州戒严,这一路走来时不时看到州师分散在各处城镇,起初只以为是控制山火,现在看来八成是江大人或得了皇命、或严谨远虑,要让锦州远离此处纷争。
入冬后尚余斑斓树木的山峦起伏,无论怎么走都始终不远不近的夺人视线,若芸在前头凭记忆寻着路,焦急的看着浓烟的位置,心中不时的盘算着方位。
三人沿干涸的溪边徘徊许久,始终在小城周围转悠,白礼见风横迟迟未归便请缨去寻,嘱咐青舒看着若芸不要走动,将包裹一并留下。
若芸十分疲惫的在岩石上坐下,呆呆的张望,任由寒风将自己的脸吹的通红。
无论怎么找,她只记得透过浓雾树林有索桥与机关,可,具体如何进山庄她竟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禁有些懊恼。
“我记得龙华山庄有浓雾所环绕,是有人撤了术法么?还是,我们走错方向了?”她张望着通往山间的林地多时,有些踌躇的开口。
青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道:“术法再高明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雾。此地本就湿气重容易起雾,借着山林流水气候等因素加以布局,使雾久久不散且愈来愈浓,经年成了天然屏障。”
若芸听着他的解释。最后的一点侥幸也从心头散去:他们不仅没有走错,种种迹象让她知道龙华山庄便在这山间,更糟的是那道天然屏障已消失无踪。幸好尚有幽深的高大树木与迭起的山火,否则晴好之日山庄怕是会给轻易的寻得。
她叹息连连,寻思着要不要去找那个曾泛舟的湖,才坐了没多久便觉得座下的岩石晃动,忙跳起身,环顾四周道:“为何近日地动更为明显?”
“属下不知。”青舒像是完全感到那般,声音低沉平稳依旧,抱臂站在她身侧纹丝未动。
若芸瞅了他的面巾一眼。立刻放弃了再问,坐了回去不自觉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若是赶不及,到底会如何?莫非他们会自此消失?不会的……摘星阁未拆,大祭司一脉未除。眼下撤离岂不是功亏一篑?”
青舒容她嘀咕了一番,这才闷声接话:“苏姑娘,明日便已满三月。”
“什么?!”若芸再次跳起来,瞪大了眼眸朝他大声道,“明日?这么快?!”
“是。”青舒回答,可未来得及再说便身形一震,忽然抽出佩剑。同时伸手将若芸拉了一把。
若芸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十分配合的与他靠近,警惕的道:“是谁来了?”
“陷阱。”青舒说着,目光陡然落到若芸方才歇息的岩石上。
“陷阱?”若芸紧张的四顾,可除了残断的青砖墙、干涸的溪水与错乱散布的石头,四周寂静无声。
但青舒显然紧张异常。呆了会儿像是决心已定般目光忽敛,慌忙将佩剑收起,又将来不及收起的包裹踢走,又横袖一扫用掌风将四周碎石击退甚远。
若芸奇怪于他的举动,而方才吹得人生疼的寒风就在此时呼啸起来。四周的沙石被卷起扬入空中,不停的击打着那块岩石。
她使劲的揉了揉眼,透过羽睫分明看见沙石绕成一个圆圈,于墙垣、树林之间因溪流干涸而留下的岩石间来回的击打、越来越凶狠,将他们困于其中。
“术法?”若芸问出口便同时知道了答案,这山林之地十分利于布阵,大约是自己的到来惹了人注意,眼下动了阵眼,成了一个天然的风局,自己方才呆的地方早被刮过,若不是青舒迅速的清了些障碍,飞沙走石只怕更甚。
她焦急未有出路,却见那包围圈渐渐的开始缩小,更有碎石偶尔砸入,不由大惊,提了声朝青舒问道:“怎么办?”
青舒一把将她按下,慌张不已:“我虽习武见长,可对这术法毫无作用。”
“什么?!”若芸瞠目结舌,看他用手臂吃力的挡着时不时肆虐而来的沙石,咬了牙当机立断道,“别轻举妄动,求援。”她说着张望着四周,可除了越来越密集的沙石,外头几乎风平浪静,让她更为紧张起来。
青舒这次没有回应,而是勉强站稳,又抽出了方才收好的佩剑来。
若芸越发觉得这阵同当日围困金殿的相像,大感不妙,又见他如此,忙用力扳上他的手肘道:“你住手!既然无法就不要乱来,他们不会要我的命。”
青舒连看都没有看她,握紧了剑柄道:“我虽不够精通,但待风缩小,沙石便会撞击风眼周遭,来不及了。”
他说的话已被风声撕扯成片段,只见风沙已近他的剑尖,碎石划过他的耳畔将严实的面巾切断,随着他缓缓的转头,她分明见到一张与青鸾十分相似的脸,只是这张脸更为沧桑且目色更深,让她霎时间愣在当场。
“姑娘,请代我向尊主谢罪。”青舒唇边浮上一丝淡笑,不等她制止便用尽全力挥剑。
风墙像被强行破开般被剑气划出一条口,几乎与此同时,青舒侧身顺势将风沙挡住,一手提起若芸极快的贴身一推,动作一气呵成,风眼无形又极快的闭合。
除了风声在耳旁震耳欲聋的炸响,还有沙石敲击血肉的声音。她一个趔趄滚倒在地,又借力翻滚几周,忙挣扎着回头,只见风墙收缩至小圈将青舒围住。鲜血与撕裂的衣衫碎片一同迸出,让她下意识的尖叫起来:“住手!快住手!放过他!”
兴许是有人听到了她破碎的喊叫,不知何处响起一记竹哨声,像林中埋伏所用的暗器那般将一处巨石硬生生打偏数寸,那空空的、飞起来便犹如人吹哨响的空竹暗器就此碎成数瓣,风圈像失了助力那般渐渐疲软、消散。
同时有人翩然落到她身后,瞪着她面颊上被飞沙划出的血痕,略带遗憾的道:“再求饶,他也要死,没‘意外’的杀掉你。甚为遗憾。”
若芸眼睁睁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身影倒下,脑中一片空白,指尖触碰着身上所沾上的点滴鲜血,浑身紧绷的呆坐半晌,木然的缓缓回首。用颤抖而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赵无阳,你没死,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赵无阳着了白衫离她三步远,脸上数道伤痕未褪,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的袖子空空而随风飘起,身侧几名看上去武功不错的白巾人。
若芸抬眸瞪着他。目光锐而冷彻,对目似是刀剑相向。
“姑娘退后!”随着一声警告,白礼跳到她跟前,横剑一挥,迫开赵无阳数步,风横也紧随其后。
跟着他们到来的还有十数名身着灰衣的刺客。皆白巾蒙面、紧追不舍,似是一路打到这里,见到赵无阳才停了手将他们围住。
若芸挣扎着站起,死死盯着好以整暇的赵无阳,抬手指着风眼处。轻声朝白礼示意:“青舒他……”
白礼闻言默然一凛,微微垂颔首,仗剑姿势却未有变化:“姑娘不必介怀,此乃我等职责所在。”
“姑娘,我们全力也可逃脱,还请找准机会快走。”风横在另一侧小声的提醒。
若芸勉强点了点头,可目光却未从赵无阳一点点冷却的微笑中收回,咬牙道:“你的命,改日再取。”
“呵呵,是吗?你认为你走得掉——贤妃娘娘?”赵无阳闻言不屑的嗤笑,那背着的手缓缓垂到身侧,话音落未有人动,倒是有清晰而刺耳的箫声响起。
若芸本能的觉得不妙,忙抬手按住双耳,可箫声竟像是魔障那般声声入耳。
白礼与风横尚处震惊中,下一瞬便面露痛苦之色,随着箫声的婉转,腿脚已渐渐有些软。
林中有一人着灰袍缓步而来,半面覆了金属面罩,看似瘦弱不堪,可唇边吹出的箫声却让除了赵无阳的其余人都痛苦起来,而功夫最好的几人似乎最为不适。
“何渊铭?”她依着百泽曾讨论过的名字喊了一声。
那人双目微开,箫声一顿又拔地而起。
见他默认,若芸痛苦的眯起眼,何渊铭果然还活着,面对此人白礼他们绝非对手,护卫中最少言寡语、好不容易才交谈几句的青舒已了无生气,再折两名护卫万万不可。
她这般想着,忙凑到白礼跟前,竭尽全力的在他耳畔命令道:“你们走!我不会武功,依你们的轻功应能飞过这片树林!你们想办法先回山庄!”
赵无阳冷哼一声,翻动手腕将铁链用机关弹出、紧紧的捆住她的身子,用力一拉将她扯过来,要挟道:“少自作聪明,除掉这些人比杀了你更有意义。”
他说着,两侧的白巾人便勉力而动,护卫受着箫声干扰只得疲于应对、全然占不得上风。
若芸焦急万分,身上捆了环扣铁锁链已是动弹不得,再次喊道:“走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幕后主使
她正力劝,赵无阳顿时变了脸色,一把将她丢给身旁的白巾人,自己则迅速的将若芸塞口,让人架着她先撤。
紧接着树林中忽响起振聋发聩的爆炸声,惨叫声肆起,守在林中的灰衣人败退至溪边,何渊铭见状忙转身对着树林连连退步,示意手下上前,自己一边稳着箫声一边将自己藏入人群,箫声渐隐。
林中有数人踩着枯叶而来,眨眼间占了溪边与剩余的灰衣人相斗,箫声的压制作用削减数倍,两名护卫正欲拼杀出重围、朝若芸的方向追,可赵无阳带着若芸已逃之夭夭。
若芸被几人挟持撤退,靠着赵无阳的障眼法与随之而来的接应,最后看到的是护卫无功而返、没入树林,不禁松了口气。
她挣扎着被架着上车,赵无阳那听着便觉厌恶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到她耳边:“我劝你不要想办法逃走,上回的血蛊可是师叔借傀儡而种,你再反抗便就再种上十个八个,到时候别说扶苏人,就算天神也救不了你。”
若芸听着浑身一凉,赵无阳并不会多高深的术法,他的师叔却手法狠毒,比起方才狠戾的阵法,给她下个血蛊要挟下他人倒真的算轻的,想到他的警告,她顿感反抗占不到便宜,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赵无阳满意的冷哼一声,拧着她的下巴,双眼怨毒毕现:“谁让教主要留着你的命,否则我多希望能把你这个坏事的女人去喂虎狼。”
若芸一颤,既不能明着反抗便只得低头不语,闭眼皆是血的气味,让她胃脘翻腾、满心痛楚。
不知行了多远,她浑浑噩噩的落脚已是疲惫万分,映入勉强开合眼眸的是波光泛起的湖面,阴云当空,湖周飘着炉鼎旗。她惊觉身在清平教腹地,方才颓丧的心情竟霎时平复下来。
若芸尚在观察周围情况,便被几名兵士押着推入湖畔的舫内,宽敞的居室在舫上停泊稳当异常。她抬头只见字画高悬、桌案整齐,暖炉熏得舫内温暖异常,点心吃食一应俱全,一点都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赵无阳冷哼一声解了她的束缚便撤了人走,她看着那些人都退了干净,伸手见门窗未锁,狐疑之下却瞧着岸边离自己越来越远,定晴看去竟是几艘小船捆了绳索将画舫带离湖岸。
隔着窗棂远望,果真看到了浓雾散去后时隐时现的龙华山庄,楼阁几不可见的嵌在山间。若芸只觉得心陡然沉下,此处若没猜错应是她曾泛舟的湖,正是挨着方才那座城、座在山庄脚下。
小船带着她驶离岸边便纷纷退去,寒风怒号,阴沉多时的天空乍然昏黄。若芸终于明白自己是被孤零零困在湖心,不仅逃走无望,对方暂时都不愿见她,更别提谈判一二。
她呆立半晌,并未褪下那沾了血渍的金丝袍,只默然的抱了个手炉在怀,缓缓的坐于室内。不多时看到昏暗的空中开始有白色的雪花飘落。片片轻盈若无物的点在水面、消逝无踪,却让她从头到脚都冰冻似的凉彻。
雪一下便是一整日,寒风过后雪霁初晴,湖中结了薄冰,湖畔覆了雪,只有帐篷与临时搭建的屋舍内冒着热气。山峦远看更是银装素裹、雪白一片,那时不时冒起的浓烟也湮没下去。
江南腹地尽管下了雪,积雪却很快的化去,如此一来便更冷,画舫像是被遗忘在湖中那般孤零飘着。每日除了有人定时坐小船来打扫、送饭,便再无人到来,反而是岸边有人来回的巡视、昼夜不怠。
几日来若芸安静的异常,抱着手炉在窗边总是一站一天,时而远望山峦,时而目不转睛盯着营地,不发一言。从前透亮的眸子像是凝了霜那般淡而无光,金丝锦衣被仔细的擦拭后叠在一边,上头还搁着那把十分轻巧的随身剑,朱红的璎珞垂下恰如绽放的红莲。
雪后四五天,她梳洗罢隔窗而望,只见湖边起了薄雾,自然升腾的雾气逐渐浓烈,将原本清晰可见的湖岸整个吞没,只有来回的火把依稀可辨。
兴许是她的安静让人觉得需要警惕,在湖水只可见几丈的时候,有人驾船而来,轻舟不比从前的小船,破开雾气后倏然出现在画舫边,船舷立着一名老者,黑衣耀纹、长须灰发,面容苍老、眉间冷冽,负手伫立如松,腰上的垂珠随船叮当。
若芸瞅着这一幕便觉心如擂鼓,紧张之余弃了手炉,披上金线裳、挽起发髻,在案桌后背对门栏坐下,双手交握后便听有人登船而来,不禁用力的吸了口气,勉力镇定下来。
老者见她背对坐定,顿时挺了挺脊背,不慌不忙的在她身后坐下,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若芸听着那浑厚苍劲的声音,当即鼻子一酸,但怔了会儿仍然将满心的哀伤藏起,定定的开口:“您希望我知道什么——教主大人?”
老者沉默以对,若芸却自嘲一笑,兀自说下去道:“彼时年少,我有疼爱我的爹娘、照顾我的家眷,还有衷心聪明的丫头在侧,此等幸福之事我却熟视无睹,偏偏觉得爹爹管教的严、娘亲太过软弱,频频顶撞、偷溜出去。即便如此,我仍以为爹娘爱我、视我为掌上明珠。”
她说着,尾音略有颤抖,听他不答便又提了口气道:“一朝分崩离析,我曾一度以为爹爹含冤莫白,隐忍求全以待良机。不料造化弄人,我曾怨恨的先皇、异姓王也罢,心心念念要揪出的大祭司一脉也罢,竟都不是根源,我身负罪孽却不自知,眼下摆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个死局。”
“那你预备如何?”老者沉默多时,终于开口问了句。
若芸苍白一笑,此时将落未落的眼泪尽干涸在心中:“如论是哪一方,我都无法帮助,无论哪一方,我都无法狠下心来,于天颐我早已无颜活着,于扶苏我也是罪孽所在,于自身我更是难辞其咎。”
“天颐皇权不过是昏庸无能之辈。扶苏诸王也不过是各打算盘,一朝毁去便是万民之福,何来罪孽?!”老者拂袖而起,言辞激烈。
“万民之福?”若芸嗤笑一声。瞪着眼前的画卷,缓缓起身道,“以公主试药、炼制傀儡,离间西离、怂恿胡人,以致长安街尽毁、死伤无数,想拉荣锦桓下帝位,却赔上如此之多的性命,你还能说这是万民之福么?爹?”
她蓦然转身与老者对视,腾起的欣喜与痛楚一并袭来,双眸闪烁后迅速的黯淡下去。若不是程清璿有意隐瞒,她早该猜到那日摘星阁中的声音是爹的,怀轩墨在手的那么多圣旨不容置疑,站在她面前的也并非别人,正是因内阁废除而痛失亲友、死遁化为教主揭竿而起的苏熙学士——她最敬爱的爹爹!
苏熙瞧着数年未见的女儿面容姣好、婷婷而立。不由自主的眯起眼,慈爱之色流露,叹息道:“先帝解散内阁、随意栽赃杀害共事多年的同僚,贪求术法大兴土木、以期长生,上至官僚、下至百姓,敢怒不敢言,即便先皇殡天也不忘下旨杀我。此等皇权,不要也罢!我当你这几年学了多少,岂料仍是纸上谈兵之辈。”
“是么?”若芸惨淡的笑起来,摇了摇头:“爹力谏大祭司一脉,明修栈道暗度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