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小蝶就扑进了我怀里,眼泪蹭了我一身。她一边哭一边说:“小姐,你不要小蝶了吗?为何丢下小蝶,一人离开?”越说越伤心,越伤心哭得越凶。使我忍不住想起“哭灵”的场景,恶寒……
“小蝶乖,我也是迫不得已嘛。而且,我现在不是又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这丫头爱哭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啊。
浚墨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浚墨总算是安全地回来了。
小蝶由先前的嚎啕大哭,逐渐转为小声啜泣,最后,她绪终于稳定下来。小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给我听。原来,那日我偷偷离家出走,让林府上下一片马蚤乱,但为了不让事情张扬出去,他们没敢大张旗鼓地来找我。林老爹很冷静的说:“让她出去见识一下也好,有浚墨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其实他早就看出我有脚底抹油的企图,所以叮嘱浚墨跟我一同上路。
好他个林晁华,果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我在回来之前先绕道回了趟林府,”浚墨接着小蝶的话继续往下说,“你爹说再过十天太后要在淮州行宫摆寿宴,到时候你也要参加。这不,小蝶丫头等不及说要见你,就让我把她一块儿带来了。”
太后寿宴?那岂不是林老爹他们都会赶来淮州?
“我们离开淮州好不好?”我用恳求的口吻对浚墨说。
谁知,他竟满脸严肃地一口回绝。“你可有想过,若太后怪罪下来,你的家人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我一惊。是我太自私了,却未考虑过家人的立场。可是……“那等太后寿宴结束了再溜?”人家才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场政治联姻呢……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似的,浚墨呵呵笑了两声,“你不用再逃婚了,婚约已经取消了。”
诶?我像突然捡到钱包一样喜出望外,“真的吗?太棒了!不过……为什么会突然取消了呢?”高兴归高兴,原因总还是想要弄弄清楚的。
“不清楚,总之是纪家先提出的。”什么?这纪家看不起我还是怎么地?我不想嫁是一回事,但他们不想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蝶怯生生地□来一句:“我听说,似乎是那位纪少爷他……他也逃婚了……”
耳朵在这时开启了自动筛选功能,将那个“也”字自动忽略,唯一留下印象的只有“逃婚”二字。臭小子,本姑娘哪点不好,你居然给我逃婚?别让我碰见,不然我一定把你扁成猪头!
见我气鼓鼓的样子,小蝶一脸疑惑:“小姐不是不想嫁吗?为何如此生气呀?”
我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道:“你还小,是不会明白的。这关系到女人的自尊问题。”
“什么呀,分明小蝶比小姐还大3岁呢……”小蝶的嘀咕在我故作威胁的目光下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的名字是女人自尊不容践踏的分割线
自那次以后,韶窨都没有再来过,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日微凉的触感还依稀可查。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这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清苑。”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骤然汗毛竖立。不是吧,在哪里碰见不好,非得在这香雪楼?!
我硬着头皮回过身去面对他,强撑起一个笑容给他:“爹……”引他进来的滟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在我与他之间徘徊了一阵,刚要开口就被我压了下去,“滟娘,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忙你的吧。”如此明显的逐客令,滟娘自然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只好带着惊诧与困惑退了出去。
林晁华径自在桌边坐下,自行喝着茶,一言不发。
完了,浚墨和小蝶这会儿刚巧都不在,没人能帮我说话了。算了,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等着秋后算账,不如快刀斩乱麻,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爹,你怎么来了?太后寿宴不是定在后日吗?”见他杯中茶水已尽,我赶忙主动上前替他斟茶。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让人从脚底直冷到天灵盖。“太后寿宴是在后日没错,不过,谁说我就不能提前来了呢?”他示意我坐下,我乖乖地在与他间隔一个座位的凳子上坐下,“你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待在香雪楼。你知道香雪楼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身份该来的么?”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说到底还不是怕我给林家、给他林晁华丢脸么。让我在这里碰到他算我倒霉。
“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说,“不会碍了你的面子的,不必如此紧张。”
一抹讥诮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他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哼,我的面子事小,那你呢?不怕将来没人敢娶你过门么?”
嫁不出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个老男人来操心!我在心里暗暗地扎了草人,用钉子不停地戳他。十多年了,这家伙性格里那股叫人讨厌的因素怎么还是没改掉。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老爹的份上,换做别人我早就跟他翻脸了。
“急什么,这不是还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嘛。”虽然没向他发飙,但不高兴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毫无保留。我把眼神转移到其他地方,不在青眼看他。
“出来闯了2个多月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倔。”他语气中的冰冷似乎有所消退,甚而有了些笑意。
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真叫人难以捉摸。叹了口气,敛了敛情绪。
“你想怎样我都拦不住你,只是,后日的太后寿宴别给我捅出什么娄子才好,届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看着,即使我不在意,你祖父可还在意着呢。”
我斜了他一眼,不服气地反驳:“长这么大我有给你丢脸过么?”
他顿了顿,竟哑然失笑。
夜色降临,小蝶已经回房休息,浚墨也刚刚离开。香雪楼上上下下都是姑娘,他虽与我沾亲带故,但终究不方便在这儿住下,不得已他只好回无双楼去了。
看了眼置在案上的玉琴,脑中不自觉闪现出与韶窨相处时的片段。手指扫过琴弦,凭着记忆弹奏起一首很久远的曲子。当初仍在学琴的时候,曾听到从一间琴房中传出一首哀伤幽怨的曲调,我循着声音找过去,琴房里独自练琴的少女面容清秀,闭着双眼全然沉浸于曲调的意境当中,而她的脸上,早已湿润一片。当时的场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记忆里,而那首不知为何名的乐曲竟也被我深深地记住了。
琴音缠绵悱恻、哀怨委婉,只是我每次弹奏这首曲子时总不能完全融入它的气氛,那个少女的境界我总是难以达到,总觉得,好像欠缺了什么,究竟哪又是什么呢?寻觅了这么多年,仍旧没有找到答案。
“现在的你还不适合弹奏这样的曲子。”
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正巧撞上了那对栗色的眸子。
说话间,韶窨已站在了案前。
“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我搁下手边的琴,起身为他泡了杯茶。自那日之后,他真的是许久未来了。
韶窨坐在榻上,啜了口茶水,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他淡淡地说:“叫我韶窨。我希望你能直接呼我的名字。”声音性感,且蛊惑人心。
当日的情景再次在脑海里打转,就像是播放小电影一样。“韶……窨……”声音空洞得好似不属于自己。
他忽然笑了起来,妖魅中更添了一丝孩子气。我不明就里地侧头看他,他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有点反常?
“我要走了。”他又喝了口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们两日后再见,我的珑儿。”
我一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小姐,你怎么还未上妆呀?”小蝶匆匆忙忙地来回跑,一会儿帮我梳头,一会儿帮更衣。
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我不禁笑了笑:“小蝶,你这样子以后要是嫁人了,一定会是个很顾家的贤妻良母哦。”
小蝶红着脸啐了我一口:“小姐取笑人家!小蝶这辈子都不嫁人,小姐去哪儿小蝶就跟到哪儿,只要小姐不嫌弃小蝶,小蝶就服侍小姐一辈子。”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煞是认真。
待到将脸上的胭脂抹匀,我正色道:“你早晚要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无论嫁人或是不嫁人,我不能自私地将你留在身边,你的生命轨迹不是由我来支配的额,你的世界的中心也不该是我。小蝶,你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去追求你自己的理想。你现在才不过十八岁,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这个世界有太多你所不知道的、没见过的新事物等你去体验、等你去发掘。青春经不起浪费,只有趁着年轻,才有足够的精力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小蝶,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一通长篇大论说得我口干舌燥,可转眼再看小蝶,却是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自嘲地笑笑。呵,我怎么把现在的思想观念拿到古代来说了,她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话间,已是日上三竿。
“清苑,”浚墨从外头进来,“马车已经备好,你爹他们已经在等着你了。”
我问:“浚墨,你一同去吗?”
“当然。”他莞尔一笑。现在的我,对浚墨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赖,不论到哪儿,只要有浚墨在,就会相当安心。
出了香雪楼,不仅见到了林晁华,还有许久未见的林奕轩,以及我那四位哥哥。老爷子一见着我,就况?
“你听到我说话了?”我问。
他白了我一眼:“废话!”
才多大的小屁孩,怎么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小毛孩儿一般见识。我忍,我忍。
勉强挤了个笑容在脸上,我又耐心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那么,请问,你知道往玉湘馆怎么走吗?”
小屁孩倨傲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表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一样。臭小子,别挑战姐姐我的耐心!
他站起来,大概差我一个头的高度,还是用冷冷地斜睨着看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天生的斜眼,我还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小孩子呢。
在火气飙升到爆发临界点之前,我决定另寻他路。
“看来我问错人了。”我转身离开,刚迈出几步,又听到他的声音,“喂,你走反了。”依旧是令人不爽的语气。回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似是在取笑我。“多谢!”说这话的时候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心里忿忿地念叨:臭小子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好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我准确无误地回到了玉湘馆。
“怎么了?”浚墨已在玉湘馆等了我好一会儿,见我气鼓鼓地从外头进来,不由地关切询问。
待我把事情来龙去脉叙述了一番,他拍拍我的脑袋,呵呵一笑,“何必跟个孩子计较呢。”浚墨的笑容就好比春风一般,能融化人心里一切的不愉快,我看着他温柔如水的双眸,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我说:“浚墨,以后你的妻子一定会是个很幸福的人呢。浚墨那么优秀,又那么温柔。”我敢发誓,在说这话的时候字字出自真心,决然没有半分取消的意思。
“那么,清苑愿意成为那个幸福的人吗?”他一瞬不瞬地凝视我。
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扰乱了思绪,我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啊?呃……”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窘迫。浚墨却忽然笑了。
“呵,跟你说笑的,别放在心上。”他淡淡地解释道。声音里却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失落与寂寞。
又是如此让人心疼的浚墨呵……
我伸手牵了牵他的衣袖,“如果,将来我嫁不出去,浚墨,你娶我好吗?”
他没有半分犹豫,微笑着回答:“好。”温柔得令人心碎。
风从门外吹进来,微润的湿气拂过脸颊,几缕发丝在风中飞扬,裙角漫漫,衣诀翩翩,西陲的夕阳透过门窗,洒在室内的地板上,也洒在脸上,泛起片片红晕。
伴随着星月交辉,寿宴在一派热闹声中开始了。
我们的位置在太后主桌右手边第二席,按规矩,左右第一席分别是两位王爷,而又以右为尊、左次之,能坐在右侧第二席,足见林家的地位。
右侧第一席,即是我们的上桌,是皇帝的四王叔纪仲奂王爷的席位,往他们那儿瞟了一眼,只一眼,我当即石化。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不是韶窨吗?!揉揉眼,不会是看错了吧?可是,他分明在向我挥手!栗色的长发与眼瞳,及一身青色长衫,还有那柔媚妖冶的笑容,不就是他韶窨!
韶窨他……究竟是什么人?当今太后的寿宴,别说小蝶了,就连浚墨也不能进入,为何韶窨会如此悠然自得地坐在纪王爷的身侧?
我们两天后再见……
那日韶窨临走时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我猛然一怔,他早就知道我们今日会再次相见!他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他,难道……
纪仲奂看到我们入座,即携韶窨一同走来我们这桌与老爷子、林老爹寒暄。
“林太师,实不相瞒,当日我儿背着府里的人偷偷溜了出去,我不得已才向你取消了婚约,这些天他竟又回来了,我特地带他来向您以及林小姐赔罪来了。”纪仲奂将韶窨拉到众人面前,“熏夜,还不向林太师、林小姐道歉。”
只听“啪”地一声,我的脑袋彻底短路。韶窨……不,应该叫纪熏夜,就是纪王府的小王爷——我的未婚夫?!上帝爷爷你太不厚道了,竟然跟我开了那么大个玩笑。
老爷子眉开眼笑地望了望纪熏夜:“仲奂贤弟何必如此认真,年轻人血气方刚,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嘛!更何况纪小王爷一表人才,可谓百里挑一。而且,那时候你提出取消婚约,老朽不也还没答应嘛。”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
这意思看来是再明显不过了,婚约依旧生效。无力地垂下肩,有看了眼纪熏夜。喂喂,你笑得这么暧昧干嘛?
“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一太监扯着嗓子发出尖利的声音。
众人各归其位,向皇上与太后叩拜。平身的那一刹那,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的我的脆弱的小心脏,又结结实实地受了第二次更严重的撞击。与太后并肩,身披龙袍的那个少年——不就是我在花园里碰到的小屁孩儿?!上帝爷爷,这个玩笑也太离谱了吧……
由于大脑的混乱,宴会如何开始如何进行,我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太后让皇上从众卿家中选出他看着满意的一人作为他的老师,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往我这个方向指来:“她。”
我?我立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在场一片哗然,连太后也露出吃惊的神色。但,他终究是皇帝,一诺千金。
太后微微蹩眉,但很快平静下来,也不知是故意刁难我,还是想试探我的实力已平息众怨,她命我即兴作诗一首,任意命题。
既是太后寿宴,自然不可吟悲苦之诗扫了雅兴,又要让众人心悦诚服,自然还得拿出些气魄来。一杯烈酒下肚,计上心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