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苌,算了吧。”
“算了?”苻苌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消息般瞪大了眼睛,没有眼眶约束的眼珠几乎要整个掉出来,“每一个夜里我都想着怎么让你生不如死,这个念头支撑着我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不想听听吗?我要把你的肉挖出来,我要在你的皮囊里放入无数蛆虫,让它们在里面生殖繁衍,我要让最下贱的生物,一口一口地咬碎你的骨头!”
“苻苌……”
“而你现在却跟我说,算了?”
申屠城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再度叹气:“可我已经不是苻生了。”
苻苌听了,没有申屠城料想中的狂怒,竟是忽然笑了。搏动着的肌肉忽然裂开一大道口子,透明胶水一般的粘稠的液体从中溢出。申屠城警戒地护着顾盼好退了一步,却听苻定道:“你说……你不是苻生?”液体顺着树干流到了地上,苻定的视线落在顾盼好身上:“那你凭什么留住他?”
如同往常一样,事情一旦牵扯到了顾盼好,申屠城便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凶恶地瞪向苻定。
苻苌咧着嘴,仍是诡异地笑,仿佛很享受申屠城的怒气。
申屠城感觉到体内的暴虐因子又躁动了起来,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撕了苻定的时候,苻苌说:“顾盼好要的是苻生,不是申屠城。”
“你住嘴。”申屠城深吸了一口气,说。
“苻生让顾盼好永远不要忘记他,顾盼好就记着他,几千年。”苻苌全然不理会申屠城凶狠的眼神,反而笑得更欢,“你说你不是苻生,那你,凭什么留住他?”
苻苌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申屠城瞳孔骤缩,拳头捏得咯啦咯啦作响——他一直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凭什么认为顾盼好会永远呆在他身边?
从前他没有考虑,是因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顾盼好是美好的却也是虚幻的,他存在在他的梦境里,是不真实的。他从来没有想过,顾盼好不但真实存在,还来到了他的身边。
后来他仍然没有多做考虑,不是不在意,而是……顾盼好对他来说仍然是遥远的。他虽然就在申屠城的身边,可申屠城看见的却是连巧也。他唯一能强烈感受到顾盼好的是那对带水的眸子,通过它们申屠城知道那就是顾盼好,可他却仍旧看不见他,也摸不着他。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申屠城想起来了,他想起他是苻生,虽然那个时代遥远,那个人陌生,可申屠城清楚,那就是他自己。他想起了他和顾盼好的相遇相知,此时此刻,顾盼好在他的心里,不再只是“水一样温柔的人”、“水一样波澜不惊的人”,他有血有肉,通过那些记忆中的细碎的小事展现给申屠城看,顾盼好的柔,顾盼好的顺,顾盼好的清,顾盼好的淡。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如润雨一般,一点一滴地渗入到申屠城的心里。
如果说从前“阿好离开我”这个念头会让申屠城发狂,那么现在……现在,申屠城却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这个想法哪怕只是冒一个头,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可是就像苻苌说的,顾盼好要的是谁呢?苻生吗?某种程度上申屠城一直在撇清自己和那个叫做苻生的人的关系,可是……是不是一旦没有了这层关系,申屠城之于顾盼好,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申屠城慌乱中抓住顾盼好的手,脑中一片混乱。而苻苌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再一次抛下一句话:“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苻生对顾盼好来说,有、多、重、要。”
这一次,苻苌只微微笑了一下。那神情,竟是温柔而怀恋的——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雪山上,折出一条柔软的线,落在顾盼好的发丝上。
有人说头发细软的人心很软,苻苌坐在不远处看顾盼好,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初见顾盼好时,苻苌在心里给他留下了一个字——淡。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色,连表情都是淡淡的,就像一幅晕开了的山水墨画,清清冷冷的。但他却有着一头极黑的头发,好像用最浓的墨汁染的一样,衬着他淡淡的脸,致命的吸引力。
那日苻生坠崖以后,苻苌很快找到了顾盼好。他不想杀他,隐隐的,他觉得苻生一定会回来。顾盼好常常这样坐在毡子上,安静地注视着远方的雪山,一看就是一整天。苻苌有时候也会陪着他看,不过,看人多过看山。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几乎算是“柔弱”的男子,哪里值得苻生为他放弃王位。
阳光照得顾盼好的侧脸散发着柔柔的光,苻苌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顾盼好瞥了他一眼,说:“在看苻生什么时候来。”
苻苌哈哈大笑起来:“从悬崖上摔下去,你指望他活着?”
顾盼好只说了一句话,这话苻苌记在心里,一记就是一辈子。他说:“我生,他不独死。我死,他不独活。”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只要顾盼好还活着,苻生即使死了,也会从地狱爬上来。
苻苌看着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是从越城来的。”
顾盼好径自看着雪山,没有回答。
苻苌也不觉得尴尬,只要不是面对苻生,他其实是很包容的一个人。他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的女人很美。”突然间他很想见见顾盼好生气的样子,于是便加了一句,“和你一样美。”
顾盼好听了,表情一丁点也没有变。苻苌急了,叫道:“你不生气?”
顾盼好将视线从远处收回,却是反问:“生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