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亲戚,祸福与共;他杀了田原,又为他做过那么多事情,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使把他们交待出来,他也死了。还不如自己顶罪,只要保住刘家在,总不会亏待了他全家老小。话是如此,刘岺依然希望,刘栖翔能顺利地逃之夭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栖翔若被抓住了,只怕他受刑不过——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哎,那时候,也许……”
刘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机。
“算了,别说这个啦……”
对父亲的想法,刘镇心知肚明,他可不同意父亲的看法。刘栖翔放子钱十多年,什么坏事没干过,他又不是田原那傻瓜。从他早早要了钱财,杀人后也不见刘氏父子,立刻离开临淄,就可以看出,他也防范着灭口的,哪儿能那么容易得手。万一出了差错,第一个去告官的,就是他刘栖翔了。
刘岺沉默了一会儿,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但他没有继续说此事,人已经走了,再说也没有意义。
“只怕项奉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是否应该出去避避?”
“嗯,出去躲开风头,是个好主意。不过,父亲,这个时候离开,会否引人瞩目……”
听父亲一说,刘镇也想出去避避。狗急了还会跳墙。如果李刚被逼急了,把他父子二人抓进大牢,到时候的严刑拷打,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说起来,刘家可不是什么守法良民,放子钱也是违犯大汉律的。李刚想抓他们,都不用想旁的借口。然而,这时候离开,会否令人觉得作贼心虚。
“没事,离开的,不会是咱们一家……”
风浪一大,肯定会有不少人躲出去,只要悄悄的离开,不要被人堵住就好。想到这里,刘岺心里很不痛快,忍不住埋怨起儿子来了:
“当初,你就不应该答应王达……”
“父亲大人,看您说的,王达提出来了,您说我能拒绝吗?”
刘镇叫起屈来——李刚抓他们还要借口,王达要搞他们,连借口都不需要。
说白了,刘家是有点钱,在市井里还算个人物,与王达根本没法比。平原王氏世代为衣冠望族,而那王达的高祖,便是将军夫人王眸的祖父。换言之,王达是王眸极近的堂侄,与张涵都能说上话。早年为了巴结王达,刘镇费尽心机,花了很多钱。当然,王达是不可能支持刘家放高利贷。但是,有王达的带,很多事情便一路畅通无阻了。
那一日,王达示意他给四海钱庄找点麻烦,刘镇也吓了一跳。钱庄的背景,他是知道的。这种夺嫡之争,休说是他,就是高官显贵,也不会愿意卷入其中的。不过,转过头来,刘镇又觉是个好机会。
“王达开了口,咱们敷衍了事,也就是了,王达也不会太过份了……”
刘岺说不出的后悔,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儿子的唆使。
父亲的话却不入刘镇的耳朵:
“父亲,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背着骂名,挣了几个钱,还要给这些当官饿平白分上一份,到了最后,还要被人瞧不起。难道我们就只能世世代代放子钱吗?
车骑将军如日中天,他日更进一步,也是说不准的。
敷衍了事?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我们刘家何日才能入了张公子的眼里……”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刘镇觉察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便放低了声音安慰父亲:
“父亲,您莫要着急,钱庄与民争利,是不得人心的,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支撑不了多久的,将军也是爱惜名声的……”
“但愿吧!”
刘岺可没有儿子那么乐观,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活下来的儿子就这一个,折腾了大半辈子,还不是为了让儿子能有出息:
“收拾收拾,明天一早,你就跟我走,先躲一阵儿再说……”
刘岺愁眉不展,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上好财……”
让审配说下去,肯定就没有好话,张涵便从中插话,取笑道:
“则四方之民背着孩子而至矣!”
“主公,四方流民来的日益稀少,可见此事不甚妥当!”
张涵诧异地观察下审配,看不出他还挺幽默的。审配板着脸,还是冷幽默。流民来,固然与钱庄无关;但流民不来,也同样与钱庄没有半点干系。张涵打断了审配的话,是觉得他太啰嗦了,取笑而已。可审配却一本正经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噎得张涵说不出话来。
“算了,”张涵一摆手,真是败给他了,“正南,开钱庄,我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方便百姓,与泉府是一个道理!如果要挣钱的话,我加大力度去炼金,不是更容易获利……”
张涵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多少有点不耐,审配却不能同意他的见解。
在大汉国,不与民争利,不仅是经济常识,更被提高到了道德的范畴。董仲书说:“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也就是说,官员及其家属不应该从事商业活动。官员经商的优势太大了——就像一个人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很不公平——容易侵害百姓的利益,导致贫富两极分化。
因此,审配是绝对不会同意张涵的谬论的:
“主公,与民争利终究不是件好事。而且,主公这话我是相信的,可百姓却不会相信,主公又有什么办法呢?
再说了,那泉府贷钱给贫民百姓,利息可没这么高的……”
“泉”通“钱”,泉府也就是钱府,掌管市的税收,收购市上滞销商品以待将来需要时出售,管理人民对财物的借贷及利息。泉府的借贷,是针对贫民的,利息也很低,年利不会超过百分之十。钱庄的利息可就高多了。
“正南,与民争利是不好,我迟早也会不再插手钱庄的。不过,正南你可知道,钱庄自开营以来,已经贷钱逾万万,借贷者以普通农户为主,这足以证明,钱庄是受到广泛欢迎的,是有利于百姓生产生活的。
新式的耕作方式是好,但投入也大,一旦耕牛(马)有个好歹,或者沼气池、青贮室、农机出现了问题,又或家人生病,就需要一笔较大的资金,农户未必能及时的拿出这笔钱来,只有去借贷。而过高的利息又会使得农户背上沉重的负担,往往会导致农户破产……
开钱庄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降低利率,为了规范借贷行业,限制子钱。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光靠钱庄是不行的,就像原来的泉府,也没能帮助几多人。需要众人一起参与其中。至于利息的问题,没有足够的利润,参与者就少,如何能够达成这一目标?”
好说歹说,张涵总算松了口,审配趁胜追击:
“主公,不是颁布法令,限制利率为五成,并禁止利滚利了吗?”
审配不屈不挠,张涵很没形象地摇摇脑袋:
“正南,你知道,大汉律也限制最高利率为五成,可效果如何?
天灾八九在所难免,人活着必然会有困难的时候,因此借贷也是客观需要。我们只能努力将其利润限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使富人愿意参与进来,而贫民又负担得起。
强行禁止则是不可能的。就像太史公所说的那样,人追求利益,与水往低处流一样,都是天性,不是法令所能禁止的!这就像我不能禁止人研究炼金术……”
张涵摊开手,很是无可奈何——研究炼金术的人屡禁不绝,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这数以万计的人都拉去杀头。见他这幅模样,审配不禁露出丝微笑。不过,审配可不容易妥协,微笑昙花一现,没等张涵看清楚,他就重新板起了脸。
“主公,既然如此,那就让别人去管理钱庄好了。您也知道,现如今外面的传闻,是说什么的都有,已经败坏了主公的名声……”
“……”
这可不行,张涵直摇头。将来把项奉等人撤出来,钱庄给了张慎,他自然便算是退出了。这点小算盘,张涵可不会对审配说明。换言之,钱庄是分给张慎的家产。一碗水端平,张涵是做不到了,可对待儿女总不能过于悬殊了。这话张涵也没法说,他的部曲们巴不得,让张慎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做……
众人的心思可以总结成一句话,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名份定了,为了大义,张慎牺牲一些儿吧!按理来说,这也不算错。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哭的要是别人,张涵也会赞同,可轮到自了己儿子,他就舍不得了。
“正南,这事就不要说了,既然已经败坏了,那就更不用急了。当今的情势,一动不如一静,说什么,也得先查个水落石出……”
张涵不想讨论钱庄的事。这东东牵涉面太广,敢放高利贷的,全是有钱有势的。这么说吧,凡是盐铁等暴利行业,都会有世家望族把持渔利。就算是高利贷这样的违禁行业,也免不了这些人隐身幕后分肥。钱庄一开,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反对的书函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本来,张涵留中不发,已经表明态度,众人有所收敛。这回一出事可好,反对者们掀起了新的八九。个个是义正词严,说什么的都有。更让张涵头痛不已的是,这事还隐隐约约牵涉到了平原王氏,牵涉到了张宁。
“正南,法学园建设进展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还有,对大汉律的整理编辑工作进展怎样?什么时候能够完成?”
张涵没心情说这些,就另起了个话题。审配犹豫了下,决定见好就收,下次另找机会。
……
好不容易打发了审配,张涵揉揉眉心,这个审正南呀!戏志才在旁看了半天的戏,一言不发,这时见了张涵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文臧!”
“主公,钱庄的事,我也不是很明白……”
戏志才主要是不想开口,有些话张涵可以说,他却不行。大体说来,张涵属下可以分为这么几种:元老、张氏子弟(包括了族学培养出来的家仆)、青州的士人、冀幽等州新加入的士大夫。张氏子弟在军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在政治上也相仿佛。但在张涵的精心设计下,张氏子弟以张涧、张奂、张律和伍子访等人分成了若干派系。而近几年来,张涵也大力提拔新血,以平衡各方势力。
说到底,张氏子弟和元老重臣依然占据了绝对优势。不过,在钱庄一事的纷纷扰扰中,上述人等均意味深长的保持了沉默。连管宁也觉对不住女婿,都没有进言。当然,其他人不是没有意见,只是相信张涵行事必有深意。再加上钱庄之事牵涉到了张慎、张宁两兄弟,他们都不愿意参和进去。
“文臧呀,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张涵明白他的心思,不免有些失落,地位越高,朋友就愈少。可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身家性命,戏志才自不愿意说话,他也能理解。然而,张涵心里依然不痛快。
这话说的就有点重了,戏志才眼珠一转,想起了一句话:
“嗯……行仁政,而不守等级;施教化,然己身不正。”
这话是孔融私下里讥讽张涵的,但不知怎的,被人传了出去,流传甚广。士大夫们对此话,倒是颇为认同。张涵听过后,则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燕雀安知鸿鹘之志。
儒家要求士大夫重公义,摒弃私利;发展农业,抑制工商;反对奢侈,提倡节俭。并要求统治者以身作则,施教化、守等级、行仁政。教化是根本,是以德治国的基础,而统治者则是教化的样板。
不过,张涵本质是个‘现代人’,可不会以儒家为准绳行事。张涵所实施的政策,近乎杂家,儒法相间,鼓励工商,并辅以教化为手段,离儒家的标准相去甚远,自然不入士大夫们的眼。
戏志才旧话重提,却是在开解张涵了。果然,张涵闻言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口说无凭,有些事情是议论不出结果的,又何必认真计较。反正,孔融都包容了,也就不差个审配了。
“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梁珲说了半天,姐姐却一言不发。明明是外甥的事,他作舅的,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可姐姐作母亲的反而不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年初的时候病过一场,梁若若瘦了不少。过去的一年多里,她像老了三岁。张涵待她依然如故,总是按时到她房中,吃穿用度甚至超出了往昔。可想到长子,若若如何能没有怨恨。可是,怨恨又能如何。“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非要他们兄弟拼个你死我活不成?”——回想起张涵的怒吼,若若心中抖了一下。时间久了,若若不怨恨了,可她的笑容也少了许多。
“说什么?”
若若低声念完了祷文,才开口。这《圣典》她一见便知是丈夫的手笔。尽管丈夫笑而不语,若若还是肯定了这一点。闲来无事念上几遍,她似乎与丈夫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种感觉很好,她喜欢。一来二去,别人都以为她信教了。殊不知,若若是在念丈夫。
“嗯……”
梁珲是若若的二弟,比她小了整整十岁。长姐如母,若若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梁珲不觉舌头便短了几分。
“四海钱庄……”
梁珲不知如何说下去。
“不就是死了个人嘛,算得了什么大事,看把你给急的……”
有很多话,若若不想对弟弟说。张涵下定了主意,谁能更改。死个田原算什么,死的好!
“嗯,钱庄开不下去也好,伯重干点什么,都比开钱庄强。我们梁家又不缺钱……”
梁珲一下子就想偏了。
“不过,姐姐,此事若失败了,不会影响伯重吧?”
“……”
若若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影响什么,继承人都定完了,还有什么可影响的。她这番心思,却被梁珲看出来了,他立刻就急了——张慎做了皇帝,梁家就是皇亲国戚;张慎做不了皇帝,梁家就是前皇亲国戚,就是新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姐姐,你糊涂呀!这事一日未尘埃落地,那就还是未定之天。你就不为梁家考虑,也要为伯重考虑。伯重将来的日子长着呢!哪怕事情再艰难,也未必不能一争……”
这话说到若若心坎里了,她是无所谓了,王眸再嚣张,有张涵在,也嚣张不到她头上来。可张慎还那么年轻,将来的日子可怎么办?但是,此事的希望实在不大,除非张宁自己让张涵失望了,张涵最不愿意看到儿子互相争斗……
若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一抬手,制止了梁珲的滔滔不绝:
“二弟,有没有支持张宁的官吏,最好是王家一系,要有点份量的,你还能够使动他……当然,此人不能和你,和梁家有干系!”
眼见说动了姐姐,梁珲大喜,连忙问道:
“怎么?”
“……”
若若低声说出了一番话来,梁珲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若若的主意,可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梁珲又是喜悦,又是忧虑。知夫莫若妻,若若这个主意太好了,可这人选就难找了。又要能唆使得动,又要不留下破绽,还要有点小聪明,有些威望,能煽动一批人跟他一起行事……
梁珲想了半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便在此久留,待了一会儿,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梁珲离开后,若若呆坐了好一会儿,她有点激动,又有点忧虑。在忐忑中,她觉得,自己似乎此时才正式康复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在房中转了几圈,若若这才留意到,屋子里灰蒙蒙的。这一阵心情不好,下人们也学会偷懒了。联想到前一阵儿的风言冷语,若若心都要气炸了。自立继承人后,她受了多少闲气,想不到竟有人敢欺到她头上来了。好在她也知道不是时候,勉强忍耐住了。
不久以后,王眸就得到了消息。自张宁被立为继承人之后,来奉承她的人多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