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的孩子般痛不欲生,她知道,她的爹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以另一个不同的人身份生活了,她的难过,只是因愧疚和遗憾而起……几年前,她就曾答应了纳兰段,会辞了官职,回来陪他颐养天年,不想,直至今日,皇帝也未曾放了她自由,她许给纳兰段的,日日陪他下棋,天天跟他说话的日子,终没能兑现,“听闻自拜家父为师后,太子殿下进步神速,若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能成一代明君,家父在天上见了,也会开心的。”
“师承三载,所学之事,胜过孤之前虚度二十载之总和,若来日,孤能有所成就,也都是老师的功劳。”
自与纳兰雪相识至今,司马玉还是第一见到她的真容,亲口唤她的名字,心中的激动,几乎要压抑不住,“老相爷是孤的恩师,寻常里,孤也都是称呼你兄长述儿的,你以后,也别称呼孤太子殿下,这太见外了,不好。”
“那,雪儿该称呼太子殿下什么,才算合适呢?”
众目睽睽之下,纳兰雪自然不合适拒绝司马玉的示好,悖了他的面子,惹得他不悦,便顺着他的意思,装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般得,跟他追问了一句。
“都说了,不要称呼孤太子殿下,以后,你可以称呼孤太子哥哥,或者,玉哥哥。”
若是以前,面对“纳兰述”,司马玉可是断不敢这般“过分要求”的,但,此时不同往日,这是在纳兰老相爷的入葬礼上,他这般的说,不但不会使人觉得他生性轻薄,反倒会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以后,孤也不称呼你纳兰郡主,孤称呼你……称呼你‘雪儿’,可好?”
“嗯。”
纳兰雪以为,这是司马玉让她在众人面前代表纳兰家表明立场,她若是应了,便是表明,以后,纳兰一家的存亡都跟太子一派的得失绑在了一起,太子荣,纳兰家存,太子辱,纳兰家也没有好下场……心中不禁苦笑,这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在权谋方面缺了些火候,自三年前,自己爹爹当了他的太傅开始,纳兰一家,就已经被打上太子一派的印记了,今日,不管她应还是不应这话,都已无法更改了,“那,以后,雪儿就称呼太子殿下为玉哥哥。”
……
莫国国丧,司马青下旨,三个月之内,不准莫国之人身着色彩艳丽的衣饰,不论官民,有违者,以抗旨论处。
其实,就算没有司马青的这道旨意,莫国的百姓们,也都各自备好了素装,纳兰段相位五十载,为莫国所做的贡献,是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不说旁的,单是兴修水利这一点,就在莫国大旱四年时候,救了几百万人的性命!
因纳兰段是葬在皇家墓地一隅,寻常百姓没资格靠近,便有人想出了法子,在离皇家墓地最近能允寻常百姓停留的地方买下了一块儿地来,修建了一处小庙,摆上纳兰段的灵牌,日夜焚香供奉……不想,这事儿不知被什么人给传了出去,百姓们蜂拥而至,不到十天工夫,就把这小庙给挤得门庭若市不说,门外,还排出了一里多长去,前来进香之人,个个缟素,自一里之外起,十步一跪,五步一拜。
司马青终究是一国的帝王,这种事情,自然少不得人给他报信,其间,不乏昔日里跟纳兰段不合,现如今嫉妒纳兰雪才能的,趁机中伤。
俗话说,三人成虎,司马青虽不是个会轻易听信旁人谗言的,但,中伤的话听得多了,又无处发泄,也难免会心里不舒服。
这一日,下了早朝,司马青没有留纳兰雪下来议论朝事,而是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司马玉,唤去了御书房。
“最近,有一事横于寡人心中,令朕常感不快。”
看了一眼已变得落落大方的司马玉,司马青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纳兰段果然是个良师,短短三年,就能把自己这纨绔不成器的儿子教训成这般的模样,现在,也是个合适的时候,考一考他了,“玉儿,你可知,是何事么?”
“小人谗言,蒙蔽圣听,欲毁我莫国栋梁清白。”
前些天,也有不少人跟司马青使坏,说纳兰家的坏话,内容,无非是些“功高盖主”“猖狂不羁”“野心重重”之类,他一个都没给好脸色,全都使人轰了出去,不想,这些家伙还是不死心,竟跑到自己父皇的面前使坏来了,“父皇却心生迟疑,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妥当。”
“我儿以为,寡人该如何处置,才是妥当呢?”
听司马玉这样说,司马青便是知道,也有人跑去他那里使过坏了,心下里,本能的就对那些使坏的人厌恨起来。
“纳兰老相爷,两代帝王之师,如今,又是得了父皇隆恩,追封了亲王的身份,百姓们祭拜他,也是对他平生所为的认可,这是极能彰显父皇惜才爱才,知人善用的好事,那些鼠目寸光的人,只图着自己一时的嘴上痛快,就口出秽言,污蔑于他,这实在是太过可恶!”
司马玉的生气,是发自内心的,而非伪装,想纳兰段那么尽心竭力,为莫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往生后,都有人想要毁他名声,置他的子孙后辈于火坑刀锋之上,这若是换了旁人,还如何得了,“儿臣以为,当重罚毁谤之人,以儆效尤,另,对百姓所立纳兰老相爷之庙堂,当以国礼敬之,国资奉之!”
“我儿长大了,能明辨是非了,朕心甚慰啊!”
对司马玉的回答,司马青很是满意,起身,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明日上朝,定有人在朝堂之上提出此事,介时,朕就等着听我儿舌辩群儒,为老师正名了!”
……
《莫国志》载,天启六十三年夏,老相纳兰段往生两月余,十余文臣于朝堂联名上书,斥其功高盖主,私设庙堂,求帝降罚,削其追封,太子司马玉舌辩群儒,历数老相纳兰段昔日之功,驳其谬论,帝悦,赐名百姓所立之纳兰老相庙堂,名曰,英相祠。
不足三日,太子司马玉的贤德之名便在百姓之中传开了,昭阳城里许多的说书先生,也都出了新的段子,名曰:j臣欲败英相名,太子贤德辩群雄。
第十六章 自古皇家多怨娘
纳兰段一生正直,在位其间,得罪过的人不少,他拒绝与之同流合污的人,更多,所以,会有这许多人在这种时候蹦出来指责他,纳兰雪半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原本,她是想着司马青能明辨是非,直接把那些人都臭骂一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却是不想,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司马玉,这她总也不可能想到的人,会站出来,对纳兰段,出言袒护。
“述儿,人心无常,你为官时日不短,也该是明白,这朝堂之上,人也是不尽相同的。”
下朝之后,文武百官陆续离开了朝堂,司马玉紧一步追上了纳兰雪,跟她并肩而行,“老师一生清廉,造福百姓无数,自然难免得罪些妄图贪营私利的,今日之事,你不要往心里去,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该得报应的人,总也是逃不掉的,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谢谢你,玉,父亲在天有灵,见你这般的袒护他,也该能含笑了。”
司马玉对纳兰段的袒护,让纳兰雪本能的就对他又生了些亲近,父亲已逝,两位兄长又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而她的身份,还需要对外人瞒着,无人能说话的寂寞,是很让人不舒服的,“父亲已经往生,没法再当你的先生了,以后,你可是有什么打算么?”
“你做我的先生,如何?”
司马玉笑着脱了自己的斗篷下来,如那一日在纳兰段入葬礼上的那般,给纳兰雪披在了身上,“天已经开始凉了,怎不加衣裳呢?瞧你的手,冷得都泛青了。”
“你尽能胡说,我比你还年幼呢,怎么当你的先生?”
没有拒绝司马玉的好意,纳兰雪只浅浅的摇了摇头,就用手抓了司马玉给自己披上的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朝堂上的大门从来不关,她是真的冷得厉害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才堪堪入门了些治国权谋之道,现在若是停了下来,就该又荒废了……”
“你瞧着,我像是不正经的?”
司马玉笑着眯起了眼睛,站住了身子,看向纳兰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达者即可为师,你幼年时候,就开始跟着老相爷学习安国之道,至于今,少说,也有十三四年了,而我,却是年幼时候贪玩,白白荒废了十几年的光阴,直待得了老相爷教训,才堪堪开始入门,若当真计算起来,我可是比你要少学了十年不止的!你且把我少你的这十几年功课先教给了我,待我学完了这十几年的功课,你还比我多十几年的实践,你再教给我,恩,长此以往,你当我一辈子的先生,也是足足有余了,对罢?”
司马玉的话,惹得纳兰雪忍不住笑了出来,自纳兰段往生至今,两个月了,这还真就是第一回,“你想的倒是好,那也得陛下肯答应才行……以后,你可是要成为莫国帝王的,若是给人知道,你有一个比你还小的先生,还不得被人笑话一辈子去?”
“若我不得志,谁人闲笑我?若得垂青史,谁人敢笑我?”
对纳兰雪所说,司马玉半点儿都不在意,他等这与纳兰雪亲近相处的机会已经等了三年,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还再等下去,“便是退一万步讲,将来我成了帝王,旁人不敢笑,等我死了以后,他们才开始指点议论,我已听不到,他们笑不笑,说不说,议论不议论,又与我何干?”
“那你去让陛下降旨,只要他肯,我便答应你,当你的先生。”
上一世,纳兰雪所接受的教育便是“学不分长幼,有能则为师”,只是到了这一辈子,整天里受纳兰段的教训,让她谦虚,尊重长者,才会有这许多的顾及,现如今,听了司马玉这般说,本能的,就觉得亲近熟悉了起来,略一想,就笑着答应了下来,“不过,我可先跟你说好,我没爹爹那般的有耐性,你拜了我当先生,若是哪一天不肯好好儿的学了,说不好,我就真拿戒尺打你的手心儿了!”
“你是先生,学生不好好学,你打戒尺,也是应该。”
见纳兰雪松答应,司马玉不禁松了口气,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了,真有机会跟她整天腻着了,怎么可能不好好学!他不一天问她几十个问题,让她每天除了睡觉,都只能跟他在一起,才是怪了!
……
自司马玉跟纳兰雪提出,要拜她为师之后,又过了三天,司马青就当真搬了一道圣旨下来,允了这事儿,这一下,整个莫国的朝堂,都炸了锅,之前时候,污蔑诋毁纳兰段的那些个大臣,就更站立不安了。
纳兰雪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所以,并没有趁着这个时候,去踩那些诋毁过她爹爹的大臣们,只依旧如前般得,日日上朝,辅佐司马青处理政务,管理官学,在一些合适的时候,提出一些有利于莫国发展的良策。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下朝回府之后,不能再腻在软榻上晒太阳,睡觉,肆无忌惮的吃点心了,她得“为人师表”,得给司马玉讲解史书礼仪,回答司马玉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看他写的政论和读书的心得,她变得更忙了,但,却变得比纳兰段刚往生的时候,开心了不少,纳兰籍和纳兰述看在眼里,开心在心里,每日司马玉来之前,都会使人提前备好了茶点,给他们摆上大半桌子。
当了司马玉的老师之后,纳兰雪才是发现,司马玉并不像旁人嘴里传得那般一无是处,极有可能,在纳兰段教他之前,他就已经明白许多治国安邦的道理了,只是,他掩藏的很好,从未被别人发现。
“玉,我们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
这一日,看完了司马玉交给她的史论,纳兰雪终于忍不住,把压在心中许久的话,问了出来,“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恩,你说。”
见纳兰雪吞吞吐吐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司马玉顿时就兴奋的瞪大了眼睛,在他想来,该是这许多时候的相处,纳兰雪也跟他看上了她般得,对他生了情愫了!只是不知,她会怎么说……跟他坦白,她其实是女子,喜欢上他了?还是,恩,以“兄长”的身份问他,愿不愿意娶“他妹妹”为妻?或者……或者……
“你以前,为什么要装成一副纨绔的样子,处处与人为难?”
就在司马玉心中窃喜,猜测着纳兰雪会怎么跟他诉衷情的时候,纳兰雪极出他意料的,问出了这么两句话来,让他的一腔热情,瞬间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底板,“是有什么苦衷么?”
司马玉张了半天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纳兰雪才好,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以前就想混吃等死,突然有一天,看上你了,便想着要学好,要配得上你,才开始勤奋上进了罢?
“你若是不方便说,那,那就不用说了,别为难,别为难……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没,没别的意思啊……”
见司马玉脸上的表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变了好几变,纳兰雪便知道,自己是问错了话了,忙不迭的使劲儿挥了挥手,表示不用他说了,“我,我只是想着,咱们都这么熟悉了,你什么事儿都跟我说,就,就……”
“以前,我不想当皇帝,觉得当了皇帝,便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言不由衷的事,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太过亲近,以防她遭人嫉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性命不保。”
沉默了好一会儿,司马玉才算是重新整理好了思绪,抬头,笑着看向了纳兰雪,认真的跟她解释道,“皇宫内苑里,总有许多让人恶心的腌?事情,在旁人看来,当皇帝甚好,九五至尊,要什么就有什么,可谁又知道,当皇帝,可比寻常人,有更多的……”
不及纳兰雪再说什么,司马玉便把自己心中压了许久的抑郁,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从司马青未登基时说起,说司马青原本是看中了他的姨娘,彼时,山盟海誓,非汝不娶,非君不嫁,可到头来,却是因为他姨娘是侧室所生,不是嫡出,依着莫国律法,不能当皇后,就改娶了他母后为太子妃。
再后来,司马默,也就是先皇,因为怕司马青用情太重,被他姨娘所祸,就将他姨娘许去了泗水和亲,可司马青,他的父皇,却是为了得司马默的称赞,为了保住还未到手的皇位,亲自,将他姨娘送出昭阳城,看着她哭得昏死过去,未说一句。
司马青他,惯着他,皆是因为他长得像他姨娘,也是因为这个,他的母后恨他恨的要死。
从记事开始,他就在受各种伤,摔伤,烫伤,掐伤,反正是,能想得出来的,不至于送命的伤,他几乎都受过,他的母后,就是用他受的这些伤,除掉了许多跟她争的妃子,会威胁她地位的皇子公主,稳居后位,二十年来,不曾被人撼动过半分。
“对不起,玉,我不知道这些,我……我发誓,我绝没有要引着你想起这些不好事情的意思,我……”
司马玉的经历,让纳兰雪一下子就觉得心疼起来了,都说皇家是非多,不听不知道,这听了,还真是吓一跳!连司马玉这种深受皇帝爱的儿子,从小,都会受这许多的委屈,若是换了旁人,可得怎么活,“你……”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了。”
司马玉轻叹了口气,打断了纳兰雪的道歉,别过头,看向了窗外天上的云,“现在,我已经不跟以前那么想了,我想要成为皇帝,莫国的皇帝,然后,改变这些讨厌的事情,为我喜欢的人,在后(和谐)宫里,建一片净土出来,只与她一人,观日起月落,听风卷云舒……”
第十七章 上山访道道不见
“这么说,玉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纳兰雪一直都只把司马玉当朋友对待,此时,听了他说,要为了喜欢的人如何如何,本能的,便替他高兴了起来,拿自己的臂弯蹭了蹭他,难得的跟他开玩笑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哪家的闺秀?要不,改天,指给我看看?”
“呃……恩,是个很好的女子……学识渊博,才高八斗,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及得上她的……”
被纳兰雪这么一问,司马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