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露珠自湿答答的树叶尖端划下,一滴接一滴,坠落在潮湿的泥地,将柔软的泥土轻轻柔柔地透出个指尖深的小坑,噼嗒噼嗒的声音在静谧的幽林中显得颇是突兀。不防一滴露珠打在后颈,滋溜的冰凉瞬间将打着瞌睡的吕越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迷茫地环顾四周,枯黄的落叶、交杂的藤蔓、偶尔的鸦鸣,林中的一切皆是冬季的肃杀。
随着脑袋思维廓清,吕越不自觉泛起酸楚,被深深黑眼圈环包的一双肿胀的眼进而湿润起来,心里头仿佛塞满了棉花,闷不可当。又醒了,他真希望自己能沉浸在适才那没有梦的睡眠,永远不要再醒来。或者说,他希望现在的自己正经历着一场真的噩梦,梦到尽头,还有惊醒的希望。
他呆坐了一会儿,任凭后颈与后襟都被时有时无的冰凉露珠打湿,无动于衷。几声枯燥的鸦鸣穿林而过,之后是飞鸟振翅扑腾的杂乱,吕越目光迟滞,盯着前的地面,好像那里有人正指挥着他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
赵营在成都府聚集起四万多大军的消息西营人尽皆知。外势如此,在内,张献忠的行为愈加乖张,当真可谓内外交困。
刘进忠黯然道:“进四川,是我军最后的机会,大伙儿都叫嚣着要去云南、贵州复起反攻,可叫得欢,又有几个人真的以为能够成功呢?西王一定也心知肚明,当前做的这一切,我看都是他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西王从听说李闯称王时起,就有些不对劲。几次酒后失态,都嚷嚷着什么李闯看不起他,旁人看不起他,自证之心过切,顺利时尚好,至现在一落千丈,心中落差定是难以挽回,恐怕因此激而病态。”吕越睁开眼,连连摇头。
“疯了疯了西王疯了”吕越闭上眼,长叹一声。西军的纪律虽一向不佳,但军中将领到底都是爹生娘养,多少都有恻隐之心。若说杀人,多因他事而行,少见纯粹的虐杀。张献忠杀四川兵不提,陪他的那些四川籍女子柔若无骨,哪里会有什么威胁,他却照样不放过,此种行径,实已不是正常人能为。
刘进忠喉头翻动,口起伏着道:“我瞧见西王他正持刀砍人,砍的都是他那几个在四川纳的姬妾。她们一个个都被砍了双脚,那些个脚堆在帐门外,垒成篝火架子也似,帐内全是血,哀嚎惨烈,犹如屠宰场。我话都没敢说,直接就走了。唉现在想来,照样无比触目惊心。”
“什么?”
吕越听他说完,许久无声。刘进忠又道:“今早我横下心,去中军大帐想找西王理论求可是到了帐外,你道我瞧见了什么?”
“我我着实是受不住了”刘进忠偌大汉子,登时泣不成声,“这几每每闭眼,就想起兄弟们死前看向我的神,他们他们一定怒我不争,恨我怯懦我这样的人,今后如何还能带兵,如何还能给予跟随我的兄弟们承诺?与其这般折磨,倒不如一抹脖子,与兄弟们相会于九泉,也不枉兄弟一场!”
张献忠下令剔除在军中剔除四川兵,刘进忠因前次在合江县的大败早就失去了军中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看着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众多四川籍军官、兵士如豚羊一般被圈系,憋屈地面对火炮粉碎骨,跌散进滔滔江水。如果仿照吕越死一挚友划一道口子的行为,刘进忠的恐怕早就为了死去的兄弟们体无完肤了。
刘进忠虽然骁勇,但在西军中出头较晚,张献忠入川后起势甚快,就在原有精骑营外新设了一马军营名为“骁骑营”,提拔刘进忠为主将。这营的兵士多为四川籍贯,出陕南汉中的刘进忠母家就在四川,因此也算半个四川人。
“又能如何?”刘进忠抬起头,红着眼道,“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说没就没了。没死在战阵,却都死在了自己人的炮口。”
刘进忠惊讶地看了看吕越,旋即低下了头,悄悄抹去泪痕。吕越将刀扔出十余步开外,叹气道:“怎么,你也想不开?”
眼前站着的这个颓唐的中年汉子,便是西军将领刘进忠。
“老刘,你这是干什么!”吕越见状,纵急扑上去,起手将刀夺了过来。
吕越听到这里,忽而一个激灵,弹而起,循着声音来源飞步赶去。转眼间便见几株光秃秃漆树当中的空地上,站着一名带甲的汉子,一手空垂,一手持刀,刀锋正横在自己的脖前。
林中的另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干吼了三声,单纯的音调却次次不同,声声上扬,好似为悲愤与怒气驱动,直要推上天际。
“啊——”
“啊——”
“啊——”
寒风卷过林木,单薄的草木窸窣摇动,他刚把匕首收回腰间,耳畔却听到有人踏着碎叶而行。他凝神屏息,侧耳倾听,脚步在十余步外停止。而后,是一段漫长的寂静。直到寒风又起,一声长啸贯彻灰沉沉的森林,哀切凄惨。
渗血慢慢在伤口处止息,吕越又拿起匕首,轻轻将几片突出的血痂挑去。
他忍着绪,将挚友的尸体带回了营中,而后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摸到了附近的深山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