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对我挥挥手算作告别。

    我对他的摩托车，只有停在教室外面的印象。他每天骑着它来上课，偶尔会迟到片刻，下课后带上头盔又匆匆离去。有些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他趴在书桌上睡觉，什么也没想，却有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压抑。

    小威的朋友过来喊我们。

    “下山啦！”

    我起身的时候，觉得山顶的风变得不那么凉了，可能只是错觉。

    “我们去吃豆花啦。”

    03

    摩托车车在山道上飞驰的时候，我心里像是被轰鸣的声音炸开了洞口，空荡荡的。小威的身板挺得很直，拐过几个弯后，他对我说：“那家豆花超级好吃！”

    就那么个瞬间，忽然就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填满了那个洞口。

    车身猛转过一个弯，我哈哈笑出声来。小威也笑出声，大声喊：“要是飞出公路，就可以直接滚到山下去了！”

    “干！小威你每次都乌鸦嘴！”旁边的朋友朝小威喊道。

    “我说得又不灵！不然你早就泡到学妹了！”

    “豆花店的服务妹明明就是你的菜啊，干吗每次都不承认！”

    “你又乱讲！”

    头顶上的星星都看不见了。我们下了山不久，就开到了豆花店门口。

    大家把头盔抱在腰间，挤在玻璃柜台前点豆花。

    “小威今天没意思啦，豆花小妹不在。”

    “干吗啦，不在就不在啊。”

    “说得这么轻松，真的假的啊。”

    “赶紧把豆花端进去，不要那么多废话！”

    “小威生气了，哈哈。”

    大家打闹成一片，坐到店里的圆桌上。小威默默地吃着自己的豆花，他的朋友们在大声地聊天。趁着大家不注意，他突然小声对我说：“那个豆花小妹其实还蛮漂亮的。”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坐在简朴的豆花店里，这些打闹的男孩子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有一次站在漫画店的书架前，小威拿着最新的《onepiece》跟我说：“我们和他们一样，都非常热血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个时候的我一头雾水，对热血的定义充满尴尬。

    他曾经无比自豪地跟我说他参加游行的时候，觉得自己对未来是有责任的。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他似乎也不在意我有没有回答。

    他在奶茶店打工挣的钱能够养活自己，每个月还要给妹妹寄去一些。

    我在遇到他之前，觉得这些事情应该已经离我很远了，但我只是把概念弄错了而已。我那让人惭愧的同情感反倒成了让自己尴尬的东西。

    “我已经成年了啊。我爸从小就告诉我，男人要先学会怎么养活自己。”

    小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凌晨的永和豆浆店里。我喝了一口冰豆浆，脑海里有那么几秒钟一闪而过无数的画面。平庸和热血，都是人生的选择而已。生存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活得热血。可惜的是，有那么多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热血。

    小威的朋友在读夜间部，白天上班赚钱，晚上念书写功课，过得很辛苦，但是不想抱怨。

    那段时间我刚刚在努力地适应这里的新环境，他们友善地出现，告诉我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这和贫穷没有关系，但大多数人却把它们绑在一起。

    此后的很久很久，只要在晚上听到教学楼传来上下课的铃声，我总是会条件反射一样想到小威和他的朋友跟我说过的话，脑海里闪过他们忙碌工作的样子。

    摩托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上面的男男女女是组成这个世界的重要部分。小威也是其中的一员。而我站在马路边上，看机车驶过，却觉得离这个世界好远。

    我好像从来没有热血地做过什么。

    04

    吃完豆花走出来的时候，小威戴上头盔，转过来对我说：“如果有跑车开，我干吗要骑欧兜迈。”我说是啊。他接着说：“可是骑机车的时候想象自己未来买跑车的那一天，其实也是蛮能给自己鼓励的。”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了。

    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车子也只有零星过往。

    一路轰鸣着回到学校，小威在校门口和朋友们道别，把我载回魔鬼巷的学校侧门。

    我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小威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叫魔鬼巷吗？”

    我说：“因为闹鬼。”

    小威说：“才不是！这里的机车都超级快，过马路太可怕才叫魔鬼巷。”

    我说：“我很担心被撞飞。”

    小威说：“我在这里出过小车祸，哈哈。为了避开一个女生，然后就撞到墙了。”

    我说：“好可怕。”

    小威说：“对啊，好可怕，差点撞到人。”

    我说：“不是啦，幸亏你没事。”

    小威说：“蹭得浑身是伤，都没办法洗澡。”

    我说：“那个女生该不会变成你女朋友了吧？”

    小威说：“你是偶像剧看多了哦，怎么可能。”

    我说：“真可惜。”

    小威说：“可是跑来关心我有没有事的女孩子，真的变成我女朋友了。”

    我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7-11便利店，脑海里想象那个夜晚，女孩子急急忙忙跑进去买创可贴的画面。灯光投在小威的脸上，想必色彩斑斓。

    下了夜班要回家的小威，就这样一身疲惫浑身伤痕地遇到了那个女孩。掉进了所谓的生活里，即便辛苦和酸辣，其实都是羞于说出口的，但是生活会给你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它们温柔地倾泻而出。

    我听完小威的话，哈哈笑起来：“对啊，这样才对。”

    小威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很小，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很好看。

    他说：“我要回去了哦。”

    我点头：“早点睡哦。”

    “明天还要上班，好累，哈哈。”他发动摩托车，轰隆隆地消失在魔鬼巷的尽头。

    我走回宿舍。屋里的冷气开得很低，漆黑一片。其他人都睡了，我打开台灯忽然看到书桌上的三明治，伸出手去摸它，已经凉了，但是有那么一刹那，指尖却还原了它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温度。

    伤口的温度，友情的温度，还有骑在摩托车上青春的温度。

    如果你也曾感受这温度，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