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枯槁的丁慎,为国为民的父母官的脸突然之间变得骇人,模糊不清。
“最为重要的一点,”海一粟说道,“人非完人,做事都必须有取舍,张先生的武功高强,这也意味着他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勤学苦练,专心致志地修行,哪里有工夫白手起家,创建管理几十万人的邪教?相反,若是某个把面从腹背当作老本行的guān chǎng老油条,可就两说了。”
丁慎很镇定地说道:“本官也是那句话,空口无凭。”
“您此等心计又怎会留下任何人证物证?”崔利贞哼了一声,讽刺道,手里的长剑指着丁慎,即使相隔一桌,他也能感受到那种锋芒。海一粟道:“确实,这个计划怕是在看到崔妹的一刻起便在您脑海中成型了。喔是了,两头xià zhù,永不吃亏。”
他拿起六根筷子,一一放在桌上。
“倭寇,不必提,追兵死伤殆尽,余下海盗没了弥勒教作引路的,便是土崩瓦解,等着官兵围剿;弥勒教,明面上的‘教主’已死,人心涣散,实力大减,大有墙倒猢狲散之势,当然有多少您还把控着的我也不好说;一心门,为了此次计策李珍和成定把自己暴露出来,接下来的动作将受尽武林正道牵制,举步维艰;正道,江南实力庞大的只有南拳和落英镖联,但是和一心门最多也只能五五开,甚至还有被压制的可能,拉锯战;官府,rì běn贵族的外交和谈判又是一轮国事,哪有功夫计较没了教主的邪教和一个江湖邪派?”
每说一句话,海一粟都把一根手里的筷子扔到地上,最后用右手握着最后一根,摇晃着道:“百姓,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有人都是输家,赢的只有您,妙哉。”
“本官还以为最后一根是我。”海一粟讽刺地一笑,“您?怎么会呢,您是这只手啊。”
说罢用右手捡起地上的筷子,一发力,筷子从中折断,悉数掉落于地。
只有最后剩下的那第六根,被夹在所有中间,勉强只裂了一个口子,艰难地维持着。
海一粟略带讶异地捏着这根筷子,随即用鼻子哼笑一声。
是啊,永远是最惨的,却永远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千古江山兴亡,唯民与天不改。
陆何愁此刻早已站起身子,远离身边的丁慎。
“如你所言,两手准备,若是弥勒教能擒住贵族,那么本官扮演的教主和官府之间还有周旋余地,谈判间可以做的动作繁多,huì lù收买,暗杀威胁,乃至在官员间发展信众,都是壮大弥勒教的机会。野心么不可知矣,然现今蒙古也先仍是北疆外患,虎视眈眈,南疆有苗叛乱,东疆有倭骚扰,内乱么,呵呵一切还或许可为之。”
丁慎瞟一眼张通和师兄弟二人,他们心里都清楚他在说什么。
猛然想起他还参与那件事,不禁害怕。
这人到底有几多心机?
“至于现在的结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本官带领下的剩余教徒都是忠贞不二的。”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崔利贞的左手抱住右臂,肩头的伤很浅,几乎已经痊愈,但那一晚的眼神仍是历历在目,那种疯狂仍是挥之不去。
“忠贞不二也好,盲目愚蠢也罢。”一旁的陆何愁骂道,“你死有余辜!小生有眼无珠,竟以为你是真心为民!”
他第一次见识到人心的险恶,不幸,或者说xìng yùn的是,这险恶已是天下罕有。
抽出长剑,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我来吧。”
海一粟深吸一口气,恢复本来的声音,低沉有力,厚重坚实。他走到丁慎面前四尺,举起右拳。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