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将人扶下马车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在外人面前你总要注意一些,莫要让人抓住把柄。你若不耐烦这样,回到栖凤宫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无论你什么样子我总是喜欢的……”
明明在说着仪态的问题,偏偏他话语又渐渐变得暧昧。在旁人面前凤至不愿露出端倪,也不愿博了他面子,只好任他握着她手。面上不动声色,她却已经能感受到耳尖逐渐升温,霎时间只觉得他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都携带着暧昧的气息。
明明两人什么都还没有做过,如今这般倒像是什么都做过了一般。
正欲进府,却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粘在她身上,凤至循着感觉望过去,只见街边巷子拐角处有个青衫人影迅速往巷子里一闪。
凤至目光微微闪动,佯装未曾察觉,目光极其自然地往长街上扫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若是喜欢,待会儿可以出去逛逛。”靳明渊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话语中只道她是好奇那繁华街市。
凤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进了闻人府,神与先将凤至拉到一旁,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父亲他一直挂念着你。他如今的模样你也看见了,你或许不知道,他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这些年为了找你,他费了太多精力,每年从外面回来头发都会比原来白一点,直到这一次闭关再出来,头发全白了不说,就连气质也变了,整个人仿佛都是冷的。我每天望着他,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个表情。不过阿姐你总是不一样的,你若肯叫他一声,他或许会很开心。”
凤至听他这样说,心中愁绪满满。想到要面对闻人九圳,她心中总有消除不去的畏惧,也不知到底从何而来。神与说得轻巧,但她要做的必定不止是叫一声“爹”这样简单,也许她还要给他夹菜,诉说一两句或真或假的想念,再陪他四处逛逛,跟他谈谈心……
凤至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抬头就见神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凤至忙不迭点头,可谁知道他刚才又说了些什么?
“既然听清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今日宋师兄和陆师兄也来了,现在都在爹那边,姐夫也过去了,我也过去瞧瞧,你可以去看看……我外甥。”说着给旁边的下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给凤至带路。
听神与这样说,凤至有些惊讶,宋辞和陆合骄也在?那盛世……
挥挥手打发了神与,凤至直接开口问引路的下人:“盛师兄和郁师兄怎么没来?”当然她想问的是盛世,郁也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顺势捎上的。
那下人道:“盛公子前些日子又离京了,说是还要接着去游历。至于郁公子,小人却是不知。”
出京游历?
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靳明渊都已经知道他身份了,再不走难道留下等死吗?
凤至又问:“刚才我没听清,武阳侯他后来又说了什么?”
她话音落下,下人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方道:“小姐,刚才公子说了先生喜好的口味和菜名,以及一些禁忌,小人愚笨,没记清……”
凤至沉默。
下人也不再说话。
有些尴尬的氛围持续到凤至看见那个沉睡中的孩子。
奶娘将瘦瘦小小的孩子小心地递到凤至怀中,凤至接过,开始时姿势难免有些别扭,尤其想到这孩子曾经在她肚子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手就不由微微颤抖。
孩子不过七个月便离了母体,比寻常婴儿还要瘦小一些。凤至呆愣愣地望着那张安静恬然的小脸,听奶娘在一旁笑着轻声道:“先生每天都会亲自给小公子喂药,小公子有福气,一直都没病没灾的,还长得这样好。”
凤至应了几句,抱着孩子在屋中来来回回慢慢地走。等到靳明渊亲自来叫她过去用饭的时候,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傻气的笑容。不舍地将孩子递给奶娘,被靳明渊拉着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轻笑着低声呢喃:“那是我的儿子……”
靳明渊握住她手的手紧了紧,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俯首在她耳畔声音低哑:“以后我们会生很多很多个儿子……”
凤至脸一红,想甩开他手又甩不脱,索性将脸别开,低声道:“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种话,不要脸……”
靳明渊一怔,随即又笑了,没想到她即便没了那段记忆,也还是记得嫌弃他,连理由都一样。
两人赶到偏厅,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席间还留着两个空位,都留在闻人九圳和神与之间。靳明渊先上前,直接坐在了神与身边。凤至一愣,见除闻人九圳之外的众人目光竟然都望着她,只得硬着头皮在靳明渊和闻人九圳身边坐下了。
一片沉寂之中竟然是闻人九圳先开口说话,他声音清清凉凉,为这秋日添了三分冷:“左右只有你们师兄妹几个,也无须在意什么男女之别。”
众人连忙应是。
席间凤至埋着头吃饭,本来想直接混过去就算了。神与先前那意思明显和她的胡思乱想不谋而合,想让她给闻人九圳夹菜——这可真是个馊主意,坐在这地方她都感觉直接进了冬天,能拿得稳筷子就不错了,还夹菜?
讨人欢心的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执着于这一种,更何况闻人九圳的口味她一点都不知道。
凤至这样想,可旁人却不愿意放过她。席间她偶尔抬头去给自己夹菜,总能撞见各种各样的目光,或是鼓励或是恨铁不成钢,或者直接瞪着她。整张桌子上除了闻人九圳和靳明渊,其余三人都和她有过了诡异的目光交流,对面的陆合骄甚至还踹了她脚尖一下——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宋辞干的!
闻人九圳何等功力,怎么会察觉不到不对劲?他一抬起眼来,除了一点不心虚的靳明渊表现得若无其事,其余众人——当然也包括凤至,都连忙埋低了脑袋。
察觉到又有一只脚悄然摸了过来,凤至还没反应,就被旁边的靳明渊一脚踢了回去,顺带还抬眼看了宋辞一眼……
闻人九圳忽然放下了筷子,筷子和桌面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心头皆是一紧,难道是生气了?
凤至急中生智,连忙拿起旁边的公筷快速夹了一块清炖山药放到闻人九圳碗中,“爹,吃菜。”
这一急之下,那一声“爹”竟然喊得无比的顺溜,只是笑容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众人皆不由自主顿住了动作,闻人九圳望了碗中那块山药一眼,眼神忽然柔和起来,“好。”他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众人俱都悄然松了一口气,齐齐对凤至投以赞赏的眼神。
用过饭后,见几人都有意留下要陪闻人九圳说话,神与便让凤至先到府中转转。凤至想起在府门前看到的那人影,便和随侍的下人说了一声,带了漫山并几个侍卫直接出了府门。
跨出大门时凤至刻意停顿了一下,果然那人还在原来那处待着。带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转了一圈,随意买了些小玩意儿扔到漫山怀里,路过一处巷子时,凤至吩咐众人道:“你们先在此处候着。”
见她要拐进那巷子,漫山哪里肯,正欲劝说,凤至忽然望了她一眼,于是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凤至独自一人拐进那巷子,巷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尽头处一个青衫的单薄影子藏在拐角,偷偷摸摸地露出半个身子来,冲她招手。凤至一眼望过去,那身形那模样,可不就是那日跟在永宁侯夫人身边的“远房侄子”么?
凤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迈步向他那处走去。
凤至脚步不疾不徐,转过那拐角,甫一站定,便听那青衫男子语气激动地颤声问道:“小至!小至……是你吗小至?!”青衫男子目光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打量,脸色因情绪的剧烈变化而微微发红。
他说着就要上来拉她的手,凤至不动声色地避开,试探着问他:“你既然知道是我,那为什么还会跟在那个女人身边?是受她胁迫?还是受她蒙骗?你进京来是来找我的?”
青衫男子望着她,目露黯然,稍稍收拾好情绪,有些局促地道:“我进京来,就是为了找你。”说罢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抬起头来,接着道:“小至,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跟我回去吧,把属于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我们一起回青莲镇。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刚开了一家私塾,学生交的束脩不少,我已经用那些钱备好了聘礼,我们回去就成亲!我这辈子也不纳妾,我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我们回去好不好?”
说到后来他情绪又隐隐有些激动,目光里还隐约透着乞求的意味。
凤至一脸愕然地望着他,面上惊愕终于还是转作浅淡地笑容,“许秀才,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做‘把属于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那个女人说的你信?别告诉我你当真这么蠢!她是答应了你什么让你只听她一面之词就来跟我说这些?让我跟你回去?嫁给你?你我之间有过的那一纸约定你难道忘了不成?”
胸膛里那颗心一点点冷却,许秀才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凤至一个字也不信!他态度太过奇怪,在青莲镇时也并没有将她看得有多重要,她不信他特意跑到这京城来只是为了找她。两人一直维持着那口头婚约不解也不过是为了给不能说的刺客身份多一层掩饰。当年她因撞破他的刺客身份而不得不一起加入御龙宗的时候他就直接给过她一纸协议,说他应那婚约只是因为那是救了他性命的花老爹的临终嘱托,不得不应,许诺会时常关照她,若当真必要,表面上也可以给她一个许夫人的名头,但暗地里各自婚娶也互不干涉。
……现在却又跑来说要娶她?
“我后悔了!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心里……我心里是有你的!小至,跟我回去好不好?”他当真满面都是后悔之色。
凤至嗤笑,这番“混账话”也已经说了许多年,到现在才悔悟,未免太晚了些。
许秀才软语相求,见凤至不为所动,竟陡然见变了脸色,质问道:“难道你是贪恋上了那皇宫的繁华,嫌弃我身有残疾,身份低贱,比不得那皇帝面貌俊美,权势在握?!”
他沉着脸退了两步,身形有些踉跄,动作大了便能察觉出他左脚微跛,的确如他所言是身有残疾。本来称得上俊秀的面孔也因眉宇间那一股积聚不散的郁气而显得有些阴沉凶恶。
凤至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未有所回应,他已经冷笑着逼近,沉声问她:“不知那皇帝陛下知不知晓他如今的枕边人其实是一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