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算是废了,往后就算他有心复仇,在自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爬虫。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徒增杀孽?”
于是俞和蹲下身子,轻轻撬开对方的牙关,塞了一颗五转返魂丹进去,然后祭出一道万化归一大真符,仔细印在夏侯沧胸口。虽然不知道以这具半残之躯,还能不能在凶险万状的无名之地求生,但当下也只能尽人事由天命了。
送完丹药,俞和转念一想,却又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夏侯沧经历此劫不死,而且他逃回罗霄后非但没有大彻大悟,反倒怨恨更深,拖着残躯去鉴锋真人与宗华真人面前哭诉,说俞和投身魔道,不顾旧情对昔日同门痛下杀手,哪可就把梁子接得深了。
一念至此,俞和眉头皱起,目光转冷。他将一只右手徐徐提起,比向夏侯沧的咽喉。
“我说你这娃娃好生纠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你这般反反复复,忒也无趣!”恰在俞和主意难定之时,忽然身边又现云雾翻腾之相,有个阴阳怪气的说话声传来。
俞和猛转身,反握青剑,以剑柄遥指向那浊气翻腾处,沉声喝道:“何人在此,出来讲话!”
但见那云雾中忽有条黑烟钻出,落地一滚,化作一位身披蓑衣的佝偻老叟。此人身高不足五尺,虽然精瘦,但通身肌肤乌黑发亮,像是涂着一层油脂。他头上带着一顶边缘锋利如刀的精铁斗笠,前沿压得甚低,让人看不清面相,只能见到一小截蓄着稀疏白须的下颌。
这人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精铁斗笠,嘿嘿冷笑道:“前有兄弟阋墙,后有往日同门相残,看来你这娃娃为人处事可不怎么地道。老夫真是心疼你的丹药,颗颗都是上品,只可惜全被你用错了地方!这些人既然要来杀你,那你就算今日饶了他,将来他依旧还是要杀你,为何要给自己遗下祸根?你这一掌若是径直斩了下去,老夫也会高看你几眼,这就不敢显身出来招惹了。可你畏畏缩缩,反正也是不敢杀人,何不索性成全了我老人家?”
听这蓑衣老叟说出来的话,似乎他对俞和接连遭遇詹大建与夏侯沧的经历知之甚详,莫非就是此人一直在暗中搞鬼?俞和不敢轻慢,提起周身真元蓄势以待,口中冷冷的喝问道:“你是何人,想要如何?”
“我俩在几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俞少侠多半不记得我这个籍籍无名之老头儿。”这蓑衣老叟把头轻轻一抬,就见那精铁斗笠下边,掩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俞和反复端详,还是生不出熟悉的感觉。不过蓑衣老者咧嘴一笑,翻手取出一件物事,当面晃了晃道:“俞少侠贵人多忘事,认不出老夫理所应当,不过此物可还瞅着眼熟?”
俞和上眼一看,顿时眉头大皱。这蓑衣老叟手里是一面明光流转的小铜镜,在铜镜背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十足金乌之形。
“晓光镜?”一见此宝,俞和登时猜到了这老叟的身份。
当年十宝老祖将晓光镜借给血手秀士方十七,在保卫南海恒鼎园的恶战中,这件神话奇宝威风八面,几乎让广芸大家、符津真人、华翔真人、云峰真人与俞和陷入绝境。后来十宝老祖追随卫行戈,与京都定阳供奉阁暗府群修列阵斗法,跟明素真人硬拼一招,力尽身陨于定阳城南的樵山附近。当时他收藏的十件重宝同时飞散,有四件灵机最盛的,竟无惧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法相镇压,强行贯破了卫行戈的手掌而去。这件神话奇宝晓光镜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这蓑衣老叟手捧晓光镜,那他所说的“一面之缘”,便该是在京都定阳城南的樵山肃王府遗址上。那时诸宝纷飞,许多魔宗老祖不顾一切的去追逐法宝,然后再也没回到卫行戈的身旁,故而俞和与这位蓑衣老叟见面不相识。
老头儿双手抚摩着晓光镜,朝俞和狞笑道:“老夫此来,是想向俞少侠借一样东西。”
俞和深知晓光镜的厉害,而且这蓑衣老叟又能不被查觉的从旁窥伺他与詹大建、夏侯沧的遭遇,必定非是寻常人物。所以俞和语气谨慎的问了一句:“你要借何物?”
“自打卫行戈那厮得了北帝道统,就在我西北魔宗里目空一切,横行霸道,对我们这些老人家再没了半点礼数。而你身负南帝道统,却是个连杀人都不敢的软脚虾。方才卫行戈邀你投身我西北魔宗,你小子期期艾艾的,在那里故作清高。现如今有这些道门中的伪善小人,千方百计的想杀你,你却又不敢宰了他们。可惜了好端端的长生大帝无上妙法,偏偏明珠暗投,落到你身上真是暴敛天物!既然你是个怕见血的孬种,还练什么剑?修什么神通?岂不如将机缘尽数度给老夫,让我替那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重振威风!”
这蓑衣老叟忽把掌中的晓光镜一转,用镜面照准了俞和,寒声喝道:“悲天悯人的俞少侠,古有佛陀割肉饲鹰,你不如也效法一二,把命借给老夫用用!”
说罢他一张嘴,就要喷出真元,去祭起那晓光镜中的大日明光。可这一口滚烫的真元刚刚提过十二重楼,蓑衣老叟却骤然觉的喉头发紧,似乎有个什么粗大硬冷的物事突然冲口而入,将他的本命真元尽数堵在了咽下。
老头儿活似被人突然扼住了脖子,一大股真炁被窒在胸中四处乱撞,憋得他颈间血络暴凸,脸颊涨红,瞪圆了满布血丝的双目。可他愕然发现,塞进自己嘴巴里,将喉咙堵死的那件物事,正是俞和手中的连鞘长剑。
蓑衣老叟惊骇无比的望着俞和,却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左右手腕上有圈血线绕过,紧接着腕子发凉,双掌齐腕断落,那面金霞流溢的神话奇宝晓光镜,“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这老叟被吓得魂飞魄散,他脚下使力,只想抽身疾退。可一股无形煞气,已然像铁箍一般牢牢的捆住了他的肉身,遍体奇寒澈骨,经络淤塞,如被封入了万载玄冰之中。
俞和目中寒芒生灭,他右腕一抖,那三尺连鞘长剑上的剑炁吐出,竟把蓑衣老者的头颅,从肩膀上硬生生的挑了起来。老大一颗六阳魁首,顶着黑沉沉的精铁斗笠,在半空翻了好几转,骨碌碌滚落在无头尸身的脚边,猩红的血水如瓢泼大雨,洒满了一地。
这蓑衣老叟身首分离,兀自瞠目未死。他模模糊糊的望见俞和嘴边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走近蹲下,翻转斗笠,对他轻声细语的道:“谁说我不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