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光弼若是调回来,我需他弹压那些河北叛将。再说,他是契丹人,他父亲李楷洛至今还声震契丹,在幽燕比在河东更合适。”
话虽如此,仆固怀恩仍是有些不死心:“大帅,我刚刚当着他们说的南北而治并不是空话,虽说这次为了平叛,抽调了安北牙帐城和同罗仆固二部的众多军力,可只看安北牙帐城至今屹立不倒,无人敢犯,就可知大帅在塞外的威望大帅登高一呼,君临漠北,这绝不是难事,而且必定众望所归”
“我知道你国学不错,成语用得也好,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杜士仪哂然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一动不动的李隆基,见其虽说眼睛紧闭,但依稀能够看到眼皮在微微颤动,显然已经听到了他和仆固怀恩的对话,他也不在意,回过头后就继续说道,“漠北基业虽是我一手奠定,但那里和中原不同,各部有不同的风土人情,不可能合而为一共治,我也不稀罕一个大汗的虚名。更重要的是,对我来说,那里已经没有挑战性了,你这个勇将反而大有可为。”
仆固怀恩顿时有些失望。他也跟着看了一眼天子,心中思量着禁苑那六千兵马如果能够听从自己指挥,李隆基一死就杀出宫去,把十六王宅之中的皇族全都清洗于净,到那时候硬逼杜士仪黄袍加身,这样会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可他还没想到最后,就只听得叮的一声,低头一看,却发现是杜士仪一指头弹在他怀里的金盔上。
“好了,别胡思乱想,派人去一趟政事堂,替我知会一声裴相,高仙芝既然回来了,献俘献捷之事拖到新君登基再办不迟,但先给我把杜广元调回长安来。”
见仆固怀恩去了,杜士仪方才叹了一口气。之所以不能随随便便篡唐自立,还有一个重大原因,那就是南方的巨大空白,他从前不是不想染指和兵权同样重要的财赋,可出于实力至上原则,只能先抓兵权,放掉江淮财赋,但今后就不一样了同时,丰王李珙的死,郭子仪和程千里的留京,崔五娘和固安公主的离开,这些消息都会渐次传开,所有的因素都会被人掰碎了思量,足以⊥这场看似公正的贤王推举往某个深渊的方向不停地滑落下去。
“陛下大可放心,纵使你去了,大唐一时半会还是在的。”杜士仪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宗室王孙,绝不会亡于杜氏之手”
李隆基茫然睁开眼睛,却已经无法扭动脖子,只能依稀看见杜士仪的背影。尽管他的脑子已经不若从前那样灵敏,可他当了几十年天子,又岂会真的安心?他听得出杜士仪的弦外之音,宗室王孙,只会亡于李唐皇族自己之手,就如同他杀了自己的好几个儿子和孙子一样杜士仪这看似公平的推举之法,却让近乎每一个皇子都参与到了这场争斗,即便未必人人手中染血,可只要沾了这份参与过的因果,得到过大臣的推举,异日新君的心里便会多一根刺。
最重要的是,每一个候选的宗室都无法确定,某些信誓旦旦拥护自己的大臣是否真的投下了那一票疑忌的种子从种下开始,就无法解除。
杜士仪,尔真是天下第一
李隆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巨大的痛苦从心灵席卷到了四肢百骸,到最后完全把他整个人给吞没了下去。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妃妾无数,儿女成群,可最终在这临到终了的这一日,陪伴在身边的,竟然是他曾经认为可玩弄于指掌之上的臣子,如今刻骨铭心的仇人他奋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人,可那些蜂拥进殿的御医,那些宦官和宫人,却把杜士仪给挡在了身后,让他无法再看清那张即使下了九幽黄泉也要记在心里的脸。
一声呼喊把外间等候的御医等人都叫了进来,杜士仪自己却已经悄然退到了大殿门口。
他曾经亲眼见证了开元盛世,曾经亲眼见证了开元天宝之交的群魔乱舞,也曾经见证了安禄山兵出渔阳,席卷河北河洛,直逼关中的铁蹄军威,更曾经亲自领兵,将这一场本该肆虐天下八年的兵灾平息了下去。而现在,他便要见证曾经自诩功业直追太宗李世民的李隆基之死。只不过这一世,李隆基不会再过上几年太上皇的凄冷生涯,亦不会因为李亨而得到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这个谥号,而被后世因避讳康熙而称为唐明皇
世间再无唐明皇
p:此章吾之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