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子点着头道:“小娘子请说吧。”
绿衣少妇道:“你头伸过来点,奴家才能告诉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过头去。
他身子没凑过去,光是把脖子伸了过来,这下可把绿衣少妇吓了一跳,这老夫子伸出来的脖子,比一般人几乎长一倍。绿衣少妇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去告诉管崇墀,今晚鸡犬不留,好啦,你可以进去啦。”
正文 第五章
她在说话之时,一只纤纤如玉的右掌,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后心。但这一按,她立时发觉不对。她纤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后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腻腻、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姜老夫子缩回头去,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老朽在书本上,看到的只有鸡犬升天,没有鸡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说错了。”
绿衣少妇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后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个浆糊钵头藏到了身后,她一只玉手,无巧不巧就伸在浆糊钵头里。她急忙缩回去,已经抓了一手浆糊,就这么目光一瞥,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别人手臂,只能朝前面胸口弯的,这姜老夫子拿浆糊钵头的左手,却是向背后弯了过来。
绿衣少妇一怔,不由得怒从心起,口中娇叱一声:“你要死。”满手浆糊的右手,迅若闪电,一掌朝他背后拍了过去。
姜老夫子缩着头道:“小娘子怎好出口伤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岁,一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死」字,这话有多难听?”他年岁大了,说话也缓吞吞的,随着话声,慢慢转过身来。
照悦,绿衣少妇出手如电,姜老夫子缓吞吞的说话,等说完了话,才缓吞吞的转过身来,这—掌,应该一下就拍到老夫子 背后了。但事情就怪在这里,绿衣少妇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却就像距离得十分遥远,一只玉手,就是伸不到他背后,直等姜老夫子转过身来,她这一掌才从他肩后掠过,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两颗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弄了一手浆糊,唉,老朽就怕浆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钵头藏到背后去的。”
绿衣少妇现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轻哼一声:“奴家想不到老夫子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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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至于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当,老朽记得骆宾王有两句诗:「高人傥有访,兴尽讵须还」,这是说有高人来访,兴尽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觉得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
绿衣少妇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会武的人,心中还有些不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红纸条儿,轻声的道:“小娘子自己不会看么?”
绿衣少妇脸上有了怒容,冷声道:“奴家问你是什么人,你不用再装佯了。”
“老朽可说没错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红纸条,笑道:“老朽不是要你自己瞧么?”
绿衣少妇哼道:“你要我瞧什么?”
“原来小娘子不识字。”姜老夫子耸耸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告诉过小娘子了,这上面写的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么?”绿衣少妇右手一送,朝他红纸条抓去,身形一个轻旋,左手疾发,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子右胸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么又来抓浆糊钵子,小心,小心。”说话之时,右手拿着浆糊钵头,朝胸前举起。
缘衣少妇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浆糊钵头举了起来,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会舍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浆糊钵头中戳了进去。她右手去抓红纸条,原意只是把他红纸条撕了,在姜老夫子说到「小心」二字,红纸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卷 来,一下予就被纸条卷住了手腕。
绿衣少妇但觉那张狭长的红纸条上还含蕴着他一抖的余劲,手腕一紧,一个人就随着飞了起来,「呼」的一声,一下凭空飞出去三五丈远,等落到地上,还是好好的站着,并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没摔伤吧,老朽刚才不是说过么,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么?小娘子也该回去了。”
绿衣少妇瞪着一双凶焰已泄的三角眼,切齿道:“奴家今晚认栽,你老儿总该报个名号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举红纸条,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看不懂,就回去问问尊师吧。”绿衣少妇一声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儿个一早再贴了。”
距离管家大门还有十丈来远的一株大树上,这时飘然飞落一个肩背木柄长剑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长门下首徒丹元子,奉师命前来暗中保护管家的。这时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这位老前辈在,就是妖妇的师傅赶来,都可平安无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三年了,三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凌干青在茅山白云观一耽三年,成了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木道长是以负疚的心情收他入门的,因此悉心调教,倾囊传授,几乎把他压箱本领,全传给他了,如今凌干青艺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找柳凤娇报杀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柳凤娇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当的掌门入,你只要找上少林、武当就可以找得到。于是,他决定先回到丹阳老家去看看,爹的坟墓,就葬在后园,是师父派人把爹运回去,自己艺成下山,自该先去祭拜一番,然后仗剑江湖纵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凤娇找出来不可。
他下山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脚下,有一个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家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讲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两边还有两条石凳。凌干青刚从墓前经过,就听到有人叫道:“喂,小伙子,你是不是要下山去?”
凌干青只觉话声低沉,回身看去,四顾无人,只听萧萧草鸣。心头止不住有些发毛,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低笑道:“小伙子,别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干青听得身不由主打了个冷噤,问道:“真有活死人?”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那低沉声音笑着道:“小伙子,你没胆量过来,那就算了。”
凌干青绝艺初成,连师父都说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脚下,岂会没有有胆量过去?闻言大笑道:“在下过来就过来,你在哪里呢?”
那低沉声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里了,不过我可以出来,咱们就在后门口见好啦。”
“后门口?”凌干青惊异的道:“在哪里呢?”
“小伙子,我看你一张脸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聪明。”那低沉声音道:“你连我后门在那里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后门,自然在墓的后面了,你快些过来,差幸今朝有雾,不然太阳就快出来了,我讨厌刺眼的阳光。”
凌干青听他说的不像开玩笑,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墓后,草长过人,凝目看去,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只是背着自己而坐,这时天色还朦胧未明,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干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活死人道:“原来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给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传你一招绝学,绝不会比木吾教你的逊色。”
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写好了么?”
活死人道:“老夫已经放在你脚下了。”凌干青低头看去,脚下果然有一个密封的信柬,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子,这就俯身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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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凌干青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活死人不仅没有影子,也没有再作声。
凌干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说一句,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茅草萧萧,古墓无声,活死人再也没有说话。
这一阵耽搁,淡淡的阳光已经照到墓上。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刚才说过他讨厌刺眼的阳光,看来他是不会再现身了,那么这封信,自己给他送到哪里去呢?他既已隐没不见,自己总不能老耽在这里,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师门,自己时常会来,那只有等下次上山来,再跟他问问清楚了。心中想着,这就把信和那张小字条一起摺该,收入怀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第二章小楼奇遇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家园已经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渐沉重了。三年前离开的家,如今总算回来了,但门庭如昔,人事已非。这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冢,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门紧闭,荒草满径,看来却是如此凄凉!他含着满眶热泪,越墙而入,穿过大厅,穿过长廊,绕向后园。
偌大一片花园,也因无人整理,变成草长没胫。最后,他找到了依然耸立的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旷的花圃,如今这花圃当中,就矗立着一方和人一样高的石碑。天色已经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间写着的几个大字「显考凌公讳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两行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扑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儿蒙师父收列门墙,学艺三年,现在已经下山了,孩儿立誓要找到妖妇,替爹爹报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拜了几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侧,找到两个土丘,他记得左首是大师兄徐兆文的坟,右边则是张老三周武、洪镖三个庄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的道:“大师兄,小弟回来了,张老三、周武、洪镖,你们安息吧,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说毕,也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缓缓环顾着本来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之感的后园,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权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书房去权宿一晚,忽然听一缕轻盈而悠杨的箫声,远远传来。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旷已久,久无人住,何来吹箫之声?再仔细辨听,这悠扬箫声,确实是有人在吹箫,箫声虽然飘忽,他已可确定来自东首。凌干青不觉随着箫声,缓步寻去,绕过东首荷塘,那是有竹子扎成的一条曲折花廊,上面长满了蔷薇花藤,因为没有修剪,藤蔓像璎珞般下垂,隐隐可以闻到花香。
正文 第六章
他用手拂着花藤而行,跨出这曲折长廊,仰首向空,轻轻舒了口气。天空已济挂着半钩新月,清澈而明朗。箫声已歇,但他目光一瞥,发现稍北一角小楼上,从窗棂间透射出一点灯光。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园东北首的得月楼,因为围墙外面,有一条河,河水辽阔,可以在楼上望见江上来往的舟楫。
得月楼是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义,这楼上是爹封刀归隐之后,有好友来访经常下榻于此。如今楼上透出灯光,证明果然有人住那里了,这人会是谁呢?凌干青踏着水磨青砖铺成的小径,悄悄走近楼下,仰首望去,楼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着,还下了窗纱丝毫不闻人声。
他放轻脚步,登上盘曲楼梯,迎面是一排朱栏走廊,两扇精致的雕花木门,门虽关着,但却没有闩上,凌干青用手指轻轻叩下两下,木门一下已呀然开启。楼上共有内外两间,外面是一间宽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陈设和从前一样,只是收拾得纤尘不染,但却阗无一人,灯光是内室。
凌干青举足走入,鼻中忽然闻到一缕非兰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时,突听有人娇声叱道:“是什么人,竟然夜闯民宅。”未见其人,光闻其声,声音竟如出谷黄莺,娇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觉又是一怔,这小楼上住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声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现在湘帘已被掀起,一个人从内室轻盈的走出。这一刹那间,凌干青可呆庄了,他眼睛亮得几乎发花。从内室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长发少女,她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盯在凌干青脸上,从她眼色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责怪之意,似是责怪他不该深夜闯进她小楼里来。
凌干青心头着实感到有些尴尬,脸上讪讪的拱手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白衣少女眼光移开了,螓首微垂,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口中轻「嗯」的一声,低低的道:“相公请坐。”她声音娇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么盛气。头虽低着,剪水双瞳却正在偷偷的瞟着凌干青,那本来含有责怪的眼色,在这一瞬间,当然也早已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腼腆之色。含羞脉脉和含情脉脉,都是少女特有的娇态可以平添无限美态。
本来是自己的家,如今喧宾夺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当作了客人。凌干青没有坐,白衣少女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站着。能够和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默默相对,实在是人生难得的享受。过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声道:“相公怎么不请坐呢?莫非嫌蜗居不堪待客么?”
凌干青如梦初醒,口中「哦」了一声,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楼,姑娘幸勿见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还会请你坐吗?”她这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晶莹的贝齿,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说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圆桌边上一张椅子坐下来。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觉得很好笑,抿抿嘴,说道:“相公一定是读书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袭青衫,说道:“姑娘怎么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着眼,轻笑道:“因为你说话很酸。”她迅快的转过身,轻盈的走向卧室房门,才回头道:“相公请坐,小女子去取一盏灯来。”
她果然从内室掌着一盏白瓷罩的油灯走出,放到小圆桌上,又轻俏的奔向内室,居然端着一盏碎花细瓷的茗碗,婷婷袅袅走近桌边,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娇声道:“这盏茶,是我刚才泡的,还没有喝过,还很烫,相公不嫌简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着茶碗送来的一双玉手,十指纤纤有如玉笋,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仙凤花汁,越发显得轻红掩映,柔荑纤秀,使人恨不得轻轻的握上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觉,很快缩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这茶叶是真正的西湖龙井,相公请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会如此失态,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费事,多谢姑娘了。”
白衣少女举手拢拢披肩秀发,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话,现在夜虽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这盏茶就当酒以敬嘉宾了。”
“姑娘真会说话。”凌干青含笑望着她,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灯下相对,她脸上细腻得有如羊脂白玉,隐隐透着红晕,当真艳若朝霞,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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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涩一笑,说道:“相公自己没说高姓、大名,怎么先问我了呢?”
“哦,哦。”凌干青失笑道:“姑娘不说,在下倒忘了先报姓名了,在下姓凌,贱名干青。”
“是凌相公。”白衣少女脸色微红,低头道:“我叫……聂小香……”
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