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几日才离开,去秦皇陵中找你。”
刁小四怔了怔,咕哝道:“开什么玩笑,老子哪儿用得着他们去找?何况那鬼地方,哪儿是人能去的?”
红拂回答道:“你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入陵,应该不会有事。”
刁小四眨眨眼道:“我有担心谁吗?不过是刚才酒喝得太猛,现在有点头疼罢了。”
红拂莞尔一笑道:“你去过柳园了?”
刁小四点点头,回答道:“还碰见了姓王的小子,顺道问候了他老爸几句。”
红拂凝视刁小四,轻轻道:“在你离开的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那日秦皇陵突生异变,长安城方圆千里内天崩地裂,王世充保护萧皇后和绝金师太侥幸脱逃,却始终不见你和金城公主出来。”
刁小四嘴巴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低哼了声道:“王世充有没有提到过老子?”
红拂道:“听说他曾经向杨广禀报过,你和金城公主失陷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
刁小四拍开第二坛酒,一声不吭地倒满了海碗,问道:“柳园是怎么回事?”
红拂说道:“大约两年半前,杨广南巡江都,王世充受命镇守洛阳,便派了小儿子王玄恕来了长安,第二天便逼镖局关门,又从夏培恒手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柳园。因为这件事,李元霸和长孙无忌曾经冲进柳园闹了一场,结果,你猜怎的?你们的夏培恒夏总镖头跳出来,训斥两人无理取闹仗势欺人,气得李元霸将他痛打一顿,听说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
刁小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打断红拂的话问道:“那耿总镖头和婉儿呢?”
红拂道:“耿总镖头在镖局关门前就因为和夏培恒闹翻,一气之下和易柏回了江州。至于婉儿姑娘……长孙观音三年前带她前往蓬莱仙山求医,据说如今已被掌门真人收为了关门弟子。”
刁小四心里的一大块石头总算落地,在秦皇陵中游荡历险的那些日子里,他最记挂的便是婉儿体内所中的“樱之泪”。
红拂又简单叙述了一些近年来发生的重要变故,最后提醒道:“当下杨广远在江都,中原烽烟四起北有窦建德南有杜伏威,再加上瓦岗山的李密如日中天,大隋江山摇摇欲坠。王世充坐拥关洛权倾东都,而且大修佛寺收买人心,又和峨嵋慈恩寺结成联盟,世子王玄应拜在金鼎神僧门下,俨然便是下一代的沙门护法,连李渊对他也十分忌惮。小四,今时不同往日,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yuedu_text_c();
刁小四听得心尖颤三颤,抖三抖,一个劲儿地往里抽抽。
俗话说神仙一梦世上千年,可自己不过离开三年多一点儿的工夫,王世充就扩张得如此厉害,其发展速度简直逆天,要兵有兵,要权有权,还拉来了峨嵋贼秃当门神做打手,再加上秘月魔宗的渊源,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红拂见刁小四面色阴晴不定,以为他不甘柳园被夺,便劝道:“天下即将大乱,你且忍一忍,相信不久事情会有转机。”
刁小四摇摇头,心道天下乱不乱干老子鸟事?何况人在乱世自有乱的混法。
但王世充那个鸟人显然没有忘记自己,否则也不会心怀叵测霸占柳园。
他一定是算准了,只要自己从秦皇陵里逃出来,落脚的第一站肯定是柳园!
柳园……刁小四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簇光彩,要知道坐以待毙绝不是刁四爷的风格,浑水摸鱼才是无敌王道!
李渊父子、长孙姐弟代表的青城剑派、老疯子和赤大哥身后的昆仑瑶台宫、老干妈的慈恩寺下院、孙千金贼老道的终南剑派、二奶小三的隐辰魔宗、萧老太婆的空日魔宗,还有婉儿如今的师门蓬莱仙山以及死老头、金城公主……
其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少,一样有大把大把的好牌能打,关键就看如何将他们骗到一块儿,配出一副至尊宝大杀四方坑得王世充面无人色连底裤也输个精光。
念及与此,刁小四的脸上如泉水般汩汩冒出亲热笑容,说道:“红姐,今晚我就住这里行不行?”
红拂静静盯着刁小四的笑脸,直到他笑得肌肉发酸,才轻轻叹息道:“每回你想骗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一副欠揍表情。说吧,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不愿轻易相信别人,但如今李靖不在,你信红姐一次又何妨?”
刁小四不笑了,瞪着红拂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打开门冲院子里吼道:“人呢!”
只见一只硕大如山的癞蛤蟆呱呱怪叫,将屁股底下的一个半死不活灰衣老头丢进了屋里。
那灰衣老头正是王玄恕身旁的心腹,本打算偷偷接近大车,弄清楚里面装的东西。结果刚靠近到一丈之内,那车厢表面斑驳的彩光毫无征兆地如潮涌现把他拖了进去,险些便要了他半条老命。
可怜他拼死拼活逃了出来,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只通体血红的癞蛤蟆一屁股坐倒在地死活动弹不得。
这也就罢了,谁晓得这癞蛤蟆竟然特别喜欢放屁,灰衣老者身临其境之下,顿感暖风熏得游人醉,上吐下泻快见鬼。
此刻他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心情糟糕透顶,就听刁小四温言细语道:“王世充在长安城里安插了多少人手,王玄恕身边有几个顶尖高手保护?你可以不回答,那样小桃红一定会很开心。因为它可以将你的脑袋塞进自己温暖潮湿的后花园里,一边吹风一边享受。”
“小桃红——”灰衣老头面无人色作呕欲吐,发誓这辈子若再看见癞蛤蟆,一个也不会放过。
门外的癞蛤蟆听得刁小四如此蛇蝎心肠实在无可救药,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护住要害,严防死守再也不肯挪地方。
正文 第170章 阵封(上)
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缕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赶着驴车从柳园的侧门里走出来。
他是国公府的大厨,已经干了二十年。假如没有稍后的事情发生,也许他还能在这儿干二十年。
又过了会儿,内宅管事福婆婆扭动着硕大的屁股同样从这扇侧门里走了出来,骑上一头大青骡前往东市。昨天她看好了一个卖身的小丫头,只要二两银子就能把人带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干粗活。
随着零零散散几拨人外出办事以后,天色也渐渐大亮起来,柳园紧闭一夜的大门准时开启,两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了门外。
但是很快他们就愣住了,只看见刁小四孤零零的一个人盘腿坐在距离大门十丈远的街面上,身边竖起了两面白底黑色的旗幡,左边写着“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右边写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双手高举一条横幅道:“你刁四爷又回来了!”
在他的身后,还是那辆形影不离让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大车,一只癞蛤蟆背靠墙根趴在车前面惬意地晒太阳。
经过昨晚的事,八名护卫都晓得刁小四不好惹,至少自己不能够惹,于是非常识趣地进门飞报小公爷。
须臾之后,小公爷的回复到了,加起来一共六个字——他不动,我不动。
众护卫无不为小公爷的英明睿智和宽广胸襟所折服,当即遵照执行。
日头慢慢地往上升起,经历了一夜漫长的黑暗,长安城又活了过来。
yuedu_text_c();
然而出门买菜的老蔡,去东市买小丫头的福婆婆,到隔壁孙侍郎家送请柬的马快腿……好像集体人间蒸发了一样,个个一去不复返。
而以往这个时候,柳园外早已车水马龙宾客盈门,长安城里的名流士绅如过江之鲫纷纷前来登门拜访小公爷。作为把守大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的护卫们,自然也能够因此发笔小财。
但现在好像除了个要债似的刁小四安安静静地坐在大门外,竟连麻雀也见不着一只。
这不合理——护卫们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晓得是否应该再次速报小公爷。
忽然四面八方鼓乐喧天,一群群穿着破衣服拖着烂草鞋的叫花子高唱莲花落涌入永安坊,将柳园围得水泄不通,扯开嗓门冲着园子里大呼小叫道:“大叔啊,大婶呀,行行好给点儿银子吧……”
假如一个叫花子这么叫,是上门打秋风;一群叫花子这么喊,是存心讹诈;那么成百上千个叫花子此起彼伏地用沙哑的喉咙一起吼,那就是场灾难。
八名护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碰到类似情况,他们早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把门外闹事的赶走完事,可眼下小公爷的六字箴言言犹在耳,似乎不能轻举妄动。
再看刁小四身边围满了哭天抢地的叫花子,却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动,我不动!
八名护卫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宝训,告诉自己要学会忍耐。
终于,一名柳园管事怒冲冲奔出门外,手指八名忠心耿耿的国公府护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他们赶跑?”
话音未落,这管事顿觉眼前一暗,头顶黑压压的一片烂菜叶子、臭鱼臭虾、鸡蛋壳、馊面疙瘩、黑心包子……卷裹着只有跳进泔水缸里才能闻到的奇特味道,噼里啪啦砸落下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暗器如雨,直打得他面色惨绿狂吐不止。
如此一来,八名护卫难免遭受误伤,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齐齐拔刀怒吼,冒着枪林弹雨冲向叫花子群。
蓦然,那管事发觉震耳欲聋的吼声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他急忙抬起头抹去粘在脸上的一滩豆腐渣,勉强眯缝起眼睛朝前打量,惊愕地发现那八个护卫全都不见了。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缕寒意,猛地注意到就在刁小四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浅浅的曲线,貌似将整座柳园全部兜了进去。
“什么东西?!”管事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呆呆望着那条歪歪扭扭的丑陋曲线隐隐约约醒悟到柳园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半个晚上,围绕柳园摆下一座奇门遁甲阵,这还是人嘛?而且用一座法阵围困国公府,这种事情也绝非正常人能做出来。难道刁小四脑残了,居然不晓得这样做的后果么?别说大隋开国以来,就是上溯五百年、八百年……也没听说有谁敢把奇门遁甲阵摆到王公府邸门口来的!
管事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不是他能够摆平的,当即撒腿没命地飞奔进府,来到王玄恕的书房前气喘吁吁地叫道:“小公爷,大事不好了!”
王玄恕正站在书桌后作画,画的既不是山,也不是水,更不是仕女贵妇高僧隐士,而是一幅传说中的地府景象。这幅画从他来长安后便开始构思落笔,转眼间两年过去还是未能收笔。
昨天夜里他派心腹出去跟踪打探刁小四的行踪与下落,直到现在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灰衣老者是郑国公府的老人,修为已臻至通幽境界,绝不在当年被刁小四坑死的段震天之下。这样一个魔门一流高手,居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能说刁小四没有令自己失望,勉强够资格成为一个对手。
这时管事来到书房里,三言两语将他在府门前的所见所闻向王玄恕做了禀报,然后睁大眼睛等待少主的决定。
他甚至已经做好召集府中人马,血屠永安坊的准备,把刁小四和闹事的叫花子杀个干干净净又怎样,就让所有胆敢挑衅郑国公府神威的鼠辈明白什么叫老虎屁股摸不得!
不料王玄恕只专注于笔下的画卷,半晌之后才淡然道:“我知道了。”
“哦,”管事松了口气:“小公爷,您要我做什么?”
王玄恕笑了笑,道:“去睡觉。”
“哦……啊?”管事愕然道:“可是那姓刁的小子也太猖狂——”
“浮生偷得半日闲,不是很好么?”王玄恕不以为意道:“难得刁公子自告奋勇为国公府把门,将城里一帮附炎趋势溜须拍马之徒挡在柳园外,我实在应该好好感谢他一番才对。”
管事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赞美道:“高、实在是高!”
yuedu_text_c();
王玄恕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管事立刻识趣地退出书房,回屋找小丫头去也。
“唿——”书房的角落里蓦然涌出一团黑气,一名浑身乌黑不知哪个朝代铠甲的魔武士从地下如幽灵般冒了出来,满面敬畏之色向王玄恕跪拜道:“大人!”
王玄恕徐徐道:“把消息传递出去。”
“是!”黑魔武士毫不迟疑地应诺,却不敢抬头看王玄恕一眼,灵台敏锐地感应到从那幅画卷里散发出的血煞之气。
“三天后,子时。”王玄恕语气平缓地吩咐道:“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属下明白!”黑魔武士不再多言,体内黑气升腾,身形隐没在地下。
王玄恕轻轻一勾,涂完画卷左上一只牛角的最后一笔,慢慢地将画笔搁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窗外,隐约听到柳园外嘈杂的人声与鼓乐声。
他的唇角不经意地逸出一抹毫无人气的阴冷笑意,轻声自语道:“想用这法子逼出郑国公府的底牌?哼——!”
他轻轻转动了几下手腕,提起笔继续专心致志地继续自己的画作。
与此同时柳园外的叫花子越聚越多,四周的围墙上一片狼藉,被丢满了烂菜叶、臭鸡蛋和许许多多五颜六色气味刺鼻的不知名玩意儿。
整整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国公府大门紧闭毫无反应,傍晚时分叫花子们在柳园外搭起了帐篷,打出了“占领国公府”的无敌旗号,竟做足了长期扎根永安坊的准备。
为了调节慢慢长夜里的无聊与枯燥,刁小四善解人意地请来了长安城里数百位能歌善舞的青楼姑娘,就在柳园大门外开起了篝火联欢晚会。
于是入夜后的柳园外非但没有归于沉寂,反而是丝竹声声莺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刁小四也已鸟枪换炮,只见他不晓得打哪儿弄来一张豪华暖榻,撑起大伞舒舒服服地左手搂美女右手握酒杯,呼朋引类高呼酣饮不亦快哉。
望着紧紧关闭死寂无声的朱门,他不由得开始佩服起王玄恕来。没想到这小子的缩头龟功修炼得忒好,比他的堂弟王仁则真是强大太多了。
——想跟老子玩阴的?你还嫩了点儿,刁四爷的底牌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楚。
这才头一天,咱们慢慢玩,玩死你!
正文 第171章 阵封(下)
午后的长安城铅云低垂下起了鹅毛大雪,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晦暗无光有如子夜,地上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这已经是柳园被奇门遁甲封锁堵门的第三天,消息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成了福埠肆当下最轰动的新闻。
城里所有的赌坊都开出了盘口,押注柳园还会被封锁多少天。
要知道如今的柳园的主人已非会通镖局,而是俨然有望成为大隋第一权臣的郑国公王世充的公馆。
刁小四招来一帮叫花子和青楼女子日夜笙歌,乞讨叫骂,视国公府的威严如无物,这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王世充的脸上。
人人都知道,如此**裸的挑衅国公府没可能善罢甘休,所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但好戏什么时候上演,就看登台唱戏的双方谁的耐心先耗光。
当然,众人也不免奇怪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留守长安城的禁军一连三天都没有动静?早先知道禁军右卫的大将军屈突通和刁小四是老交情,但现如今屈大将军奉命调任河东,换作了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掌权。此人跟郑国公王世充关系极密,绝无不闻不问袖手旁观的道理。
还有留守长安的刑部尚书卫玄、京兆丞骨仪,这些人奇迹般地集体失声,又是为何?
就在众人纷纷猜疑不定的这天夜里,长安城左翊卫官署门前,三千名银盔亮甲杀气腾腾的禁军精锐已然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
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神情肃杀地端坐在宝马“乌啼夜”上,再一次巡视过他的部下,声音冷得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般说道:“乌通,着你部今夜子时发动,天明前扫荡查封长安城内所有青楼乐坊,凡有参与柳园闹事者,一体擒拿!”
“末将得令!”一名身材矮壮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