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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第9部分(1/2)

    不知道是你干的。几年后,满世界的烈属红牌牌一夜间烟消云散了一大片,这里没有几个“革命烈属”兰花家小院门上的那个牌子自然也是被摘了的。过个节想找家军烈属去打扫打扫都要寻它千百度才行。听大人们说,这类武斗中死的,白死。第一夫人来这小城讲话了:你们两派都是好人,是让中央里的坏人挑动群众斗群众,

    闹误会了,联合了吧,别打 那两千多人就稀里糊徐白白送了命。尤其那个兰花姑娘,最让你可惜。

    “文革”结束多年,北河城里依然争斗不断。市政府门口经常在一夜之间贴满大字报,伸冤的,昭雪的,一会儿轰下台一个领导一会儿揭出某某在台上的大官是血债累累的别子手,原先联合了的两派仍旧在“看木见的战线”上战斗,那个联合政府总在摇摇欲坠中残喘。于是外面派来的一把手二把手之类便走马灯似地来主持联合政府,没一个能呆得长久的,总是一个个落荒而逃。一个外省调来的大官儿,驾到的第一天晚上人在剧场观赏河北梆子《艳阳天》,走出剧场时他的伏尔加早不翼而飞。第二天全城就传遍了这条号外。在一个每人每月三两油、半斤猪肉半斤鸡蛋的城市里,人们最大的精神快乐就是传送这类激动人心的消息,就像当年人们给省长抹了花脸押他游街示众一样兴高采烈。

    这里的人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里的孩子们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

    中学里那些在你们眼里学富五车的倜傥风流老师们,“文革”

    前也都是市里有名的业务尖子, 是这小城中的教育名流

    他们也精神抖擞地战斗着。市委门前广场上的每个动静都会在这里掀起一阵风。他们在办公室里一边批著作业一边商量着要把当年对立派中上去的什么书记主任拉下马;而另一派的也在另一间屋里整理着教具商量对策。这些人的议论从不背着学生,他们甚至向学生干部打听别的老师上课都说些什么。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终日肥头大耳口若悬河的政治教师,据说是当年市里写作班子的笔杆子,因上司倒台贬到中学任教的。无论上头开展什么运动,作辅导动员报告时他总是出口成章高瞻远瞩地大发议论。上政治课一半时间讲讲课本,大部分时间讲时事,也不管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懂不懂,只管大讲。当初他兴致勃勃地为白卷英雄张铁生叫好儿,向师生们讲张铁生访问日本,资产阶级教授出分数题难他,他反问日本教授“驴耳朵长还是马耳朵长”,令日本教授瞠目结舌,激昂陈词“这是中国人在外交上的胜利,大灭了资本主义的威风”。课堂上他头上冒着汗珠在讲“走资派还在走,投降派到处有,要亡党亡国”。这个狂傲才子甚至在课堂上念一段“梁效”的文章会把报纸摔到一边去,忿忿不平地说:“太啰嗦,又太文气,三段过去了,还没切中肯綮,还不破题!这种写作班子里也有混子。有一个是我当年一起的,靠走后门上去的,有什么,照样大笨蛋一个。”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这个人是不甘心只当空头理论家纸上谈兵的,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积极地去拉这个下马拉那个下马,在年级教研室里他总是嗓门最大地叫着鼓动着,一脸杀气腾腾。

    在这样一个“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地方,一班中学生拉山头搞宗派争官当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是大人们难以理解的一群人,

    可他们却煞有介事地相互斗争着,进行着走向社会前的彩排。

    似乎是七五年上了初三,冯志永转校进来,95班就开始乱得不可收拾,一连换了几个班主任都落荒而逃。班里永远是乱糟糟一团,没哪个老师能安安静静讲下来一节课的,总有人去吵吵闹闹,上一半课就有女生大叫:“有人耍流氓!”或者两个男生大打出手,或两个女生对骂起来。李大明这个团支书在东奔西忙地劝着架,你在左右出击维持秩序,几个老实巴交的班干部东扑西挡,倒像跳梁小丑似的。

    其实你们都明白,这是冯志永在暗中鼓动人们闹。他不甘心只当个体育委员,他想把李大明拉下马。你身为班长,在他们两人中间调解,但毫无结果。冯志永一心要当团支部书记,大明这个人又太文静,根本无法控制冯志永。冯志永想多拉他的几个兄弟入团,以便获得多数票把大明选下台。团支部里冯志永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他想拉进来的兄弟回回被否决。他便气急败坏,与李大明针锋相对,看他的笑话。

    方新接了这个班,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马上就有了解决问题的绝招。

    他根本不开什么班干部会和团支部会,而是第一个找你谈话,令你莫名其妙。

    “这个领导班子不行,”他说,“我看得出你这人不错,心地善良,就请你帮我个忙。”

    “我?”你惊诧

    “对,”他说,“你是大明的好朋友,对吧?冯志永跟你也不做对,有时也能听你劝。这样,委屈你,让冯志永来当班长,你去当体育委员。我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你。”

    你明白,这同下棋一样,丢卒保车。没有哪个老师是不喜欢李大明的,他太聪明,老师们都惋惜地说:“‘文革’前也没见过这么超群的学生。若是高考,李大明考哪个学校都会是名列榜首。”

    你便痛痛快快地让出班长的位子给冯志永。冯志永这个人绝对歹毒,是要置人于死地而后快的那种人, 他当了三天班长就又不满足

    第四天班上就出现了十几个人同时旷课的现象。连方新的英语课都上不下去

    他本来最欣赏李大明的英语会话,可刚刚开了个头,班上就乱作一团,“不听不听!”“吃洋屎放洋屁!”

    这次方新只能忍痛割爱 他要你去说服李大明,

    要他让出书记给冯志永当。这个饱经风霜的“摘帽右派”颇为语重心长地讲了他的历史,很动情地告诉你这是他立了军令状来当95班班主任的,人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要想在平原中学直起腰来,就得成功,把95班整顿好。

    你是第一次听说了他的故事,才知道他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在平原中学竟然是个抬不起头的人。看着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家,三个大山里出生野气未况的儿子蹿桌子钻床打成一团,老婆在院子里像农村妇女一样嘴里“咕咕”着喂鸡,兴高采烈地从鸡窝里掏鸡蛋,不知怎么,你感到一阵阵心酸。

    你像个外交官一样去说服李大明。这个书呆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偷着读一本发了黄的戴望舒诗集。他轻声地说:“这才是诗呢,跟报上那些口号诗一点都不一样。”

    你惊讶地读了一遍《雨巷》 ,不禁说:“这种东西是坏书,不是全让上交了

    你们家怎么还有?”大明得意地说许鸣鸣的父母偷偷藏了好些这样的书呢,鸣鸣借他看的。

    “你看这词儿多么美,长长的雨巷,悠长又寂寥,这个字念辽。还有仿惶、愁怨。”他依然讲他的,并告诉你念这诗就想起许呜呜来。“下雨天在咱们这破胡同里走走,也能觉出点像这首诗。古诗里就有用丁香表示愁怨的。”

    “你真地打着伞走过,遇上一个丁香一样的许呜呜?“你问:“是不是又要我帮你给她捎纸条?“

    大明说他抄了满满一张纸,想送给许呜呜看。

    “行,我明天偷偷塞给她,”你有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这人可真是,日本鬼子都进村儿了,你不急,还念诗。”你恨铁不成钢地责备他,把方新的话全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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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明似乎无所谓,一脸的蔑视。“谁爱当就让他当去吧。

    我还嫌累呢, 一上课就得维持纪律,烦死 方新想在领导那儿露一手儿。随他便吧。你猜我想起什么来“

    “又想你的丁香,你真是没治。”

    “不是,我想起咱们读的红军过雪山草地的故事。”他怪笑着。

    “这跟红军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好像有篇故事上说红军为了把国民党的军队赶走,不是跟当地的山寨王一起喝酒来着?他们都割破自己的手腕,把血滴进一杯酒里分着喝?”

    “对了,那叫什么血为盟来看?”

    “查查字典吧,算了,反正是那个意思,就让他们为盟去吧。”

    “你别误会,方老师其实是向着你的。他也是没办法,他得赶紧把这个班整顿好, 一学期内弄不好,他也得走人,那多丢人

    一开始他就让我让出班长来给冯志永当,就是为了保住你。

    老师们都喜欢你,你千万别当回事。“

    “谁拿这当回事 ”

    大明把书扔在床上,“瞧瞧这班人就够了,全都是什么人家的孩子?都跟冯志永差不多。他们家长没文化,孩子也不学文化,不旷课打架干什么去?全跟那个马振技公社的女孩子差不多,就差没写顺口溜儿 ”

    “那女孩子真愚昧,怎么能干那种事?答不上卷子还有脸跳河自杀,弄得人家老师蹲监狱,真倒霉。”

    “咱们班的人比那个女孩子又强多少?”

    “那段儿顺口溜儿怎么写来着?”

    “‘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会abc ,还能当接班人。

    接好革命班,还埋葬帝修反。‘“

    “整个儿一个傻冒儿,马克思早就说‘外国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不会外语,抓住个苏修特务你都没法儿审问他。”

    一说到外语,大明把什么都忘了,摸出一本破书神秘地说:“这是‘文革’前的英语课本,上面有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有伊索寓言,可好看 ”

    大明就是以那种纯真和高资吸引了你。这样的孩子生长在那个年月真是不幸。

    就从河南那个女孩子考英语闹了一场人命官司, 教师的威信算彻底扫地

    没人认真教,更没人学,七十年代是个有学校没教育的年代。大明这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太少 混在那群氓众之间,

    他确实像一个外星人似的。老师们都在夸他是一个天才,可在那个时代,天才只能是与人格格不入的代名词。老师们越是夸他,冯志永这类人就越是仇视他。他甚至要你去说服李大明转个班或转个学校,彻底拔掉这颗眼中钉。这一招儿真叫绝。你可以想象得出,如果冯志永这样的人手里有枪,他是敢杀人的。你把这想法告诉了方新,方新却说对冯志永这样的人就得捧,他是个顺毛驴,吃顺不吃戗。“我有什么办法,李大明是个窝囊干部,你也顶不起摊儿来,我只能眼看着你们吃亏。冯志永这个人顺着他,就可以改造他,发挥他的作用。”方新不知为什么那么看重你,总是把全盘计划先对你讲。让冯志永当了支部书记后,又推出你当班长。“你要看住冯志永,别让他欺负李大明,还要好好帮助冯志永,这个人还不浑,你的话他能听进去。”

    你就这么当上了两类人的中间角色,团支部会上总要你来当和事佬。从心里你是看不上冯志永这批人的,可你为了自己,只能勉强跟随他。否则他会支使他那帮小兄弟给你使坏,让你在95班呆不下去。冯志永这种人也很势力服,他不敢轻易动你,他知道你有个在市里当官的爸爸,便经常与你套套近乎,明知你和大明好,也不敢反对。另外他也需要你,平时抄你的作业,考试抄你的卷子。

    冯志永当上团支部书记, 95班的纪律竟奇迹般的好

    这小子打人手极黑,他想打谁就会纠集一批人蒙上你的眼群起拳打脚踢,打完了都不知道是谁打的。这号人会往你的书包里塞屎,往你脖子里塞上,还会裁赃。他报复人的手段之一就是在回家的半路上截住你,像闹着玩一样一阵群起乱打,打趴下为止,从此老老实实听他摆布。那天他支使人把一个女流氓的书包翻了,从书包里撒出一地外校男生的照片来。他们暗示是三儿子的,于是那个女流氓就让十来个外校的男生天天在放学路上拦三儿,打得他哭天喊地,第三天冯志永才和他三个哥们儿起到那儿去“救”

    出了三儿。三儿从此感激涕零,成了他的忠实走狗。三儿挨了这顿冤枉打,其实就是因为他不那么听冯志永的话。冯志永要每人交五角钱给班里买篮球和足球,三儿没交。

    冯志永一上台就使95班面貌大改。每天早晨都有一组95班的人在扫院子,把校门口到校办公室的那条大路扫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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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难偷懒或不来,就是一顿他揍。

    接着又让每个人写了决心书贴在班里,每月换一篇。95班成了后进变先进的典型,总有人来听课参观,他就把教室后面的黑板当作招牌,每天写一条口号,“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好好学习,天天习上”,“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切行动听指挥”,“读革命书做革命人”……这些口号大部分是你帮他想出来的。你已经不可救药地当了他的军师,一是因为你怕他这个小希特勒,二是因为你也尝到了发号施令的甜头。你也学会了冯志永那句口头语:

    “今天外头有人来参观,谁要是木做脸,踹他个王八蛋!”

    95班很快就被评上了先进班,方新也成了模范班主任,而冯志永则一步登天当上了校团委委员。

    他开始到各个班去讲95班后进变先进的经验,讲稿是你写完后方新亲自删删改改油印出来的。你现在都难以想象那几千字的一大篇稿子是怎么写出来的,只花了三天时间。你和冯志永不上课,就在团委办公室里你一句我一句凑,晚上又到他家去写。

    竟然总结出好几条经验。其中一条竟是:狠抓领导班子建设,团支部班委会团结一心改变95班落后面貌。举的例子是调整主要领导,消灭不团结现象。你还引用了一句当时很响的词儿“人心齐,泰山移”,显得十分点题。方新则又加上一句毛主席语录“正确的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这样文采飞扬的讲稿让冯志永连念带背练习了一个星期,他竟能活灵活现地倒背如流,侃侃而谈你们的讲用会不仅仅是“现场座谈”,还讲到了外校。每次都是你和他跟着方新去,骑着自行车顶风冒雪也不觉苦,因为那一阵阵掌声很叫你陶醉。你打定主意,好好当冯志永的军师,他吃香的就短不了你喝辣的。

    那次冯志永作为平原中学代表去参加市里团代会,回来拉住你兴奋地讲了半天会上的事儿。他拍着你的肩膀:“哥们儿好好干吧,咱们干好了就能上去。咱爷们儿就得当官儿。什么官不是人当的?开个市里的会也算明白了,好些人还傻乎乎的呢,怎么就当上代表 ”

    你从那时起成了他铁哥们儿,好长一段时间里冷落了李大明。大明总用一种嘲弄冷笑的目光看着你,你心里很不好受。可一想到冯志永,你禁不住要同他傍在一起。你知道你同冯志永成了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蚌,想走也走不脱原先是怕冯志永使坏害你才同他合作的,

    可合作到这一步,你开始心甘情愿

    你心里很对不起大明,好像是背叛了他似的。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去李大明家找他。大明很冷漠地请你进去,两个人很生分。你说咱们下棋吧,他就拿出棋未下,什么也不说。下了几个回合,你忍不住说:“大明,以后我还来找你玩,行 ”

    他笑笑,说:“又不是我不叫你来,是你自己这么久不来你可要小心着点,跟冯志永学坏了,我永远也不理你“这个书呆子,他怎么知道你其实暗中保护了他。这个心狠手毒的冯志永最嫉恨的是李大明和许呜呜两个人好。大明原先和许鸣鸣还是偷偷摸摸的,借书传条子全通过你。

    自从大明丢了官,与许鸣鸣的关系就几乎公开化

    团支部开会,他就坐在许鸣鸣身后,许鸣鸣的建议他会毫木迟疑地第一个举手支持。凡是冯志永和李大明闹意见,许呜呜难支持大明。冯志永为此很恼火。因为那时候他也很想讨许鸣鸣的欢心,可许鸣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