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西郊,美国和英国基督教会联合开办的燕京大学。
在这座得到美英财团援助、斥巨资修建,显得美轮美奂的宫殿式校园里,此时正是一派银装素裹的冬日胜景。而几根在凛冬中绽放的娇艳腊梅,更是给校园增添了几分生机。
但在就读这所学院的中国学生之中,却弥漫着一股绝望和颓败的气息……至于原因么,只要看着外面的北平街道上到处飘扬的旭日旗,和一声声“大日本帝国万岁”的欢呼声,就基本上都能明白了。
不久前还在慷慨激昂地发表着爱国演说,倡议抗日救亡运动的学生领袖们,此时全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在校园里转悠,逐一撕下前几天张贴的抗日标语,然后堆在一起烧掉,以免给同学们惹祸。
而且,跟前些日子相比,他们看着学校里那些外籍教员的眼神,也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由于美英两国政府的外交路线在马尼拉会议之后发生剧烈改变,对日本大规模侵华的态度从反对、抵制变为支持、纵容,燕京大学的诸多外教也只得一改之前支持抗日的主张,转而宣传起了“中日合作,清剿赤祸”的必要性,让原本就因为平津沦陷而一肚子憋屈的中国学生们,更是听得好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在私下里纷纷嘀咕着“全世界的帝国主义都是一路货色!”“日本人和欧美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样是在把咱们中国人当肥猪宰割!”“中国人的事情果然没法指望外国救星!”……
而在外籍教员的休息室里,诸位英国和美国的教授、讲师、助教,也都在谈论着当前中国局势的剧变。
“……居然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挂白旗投降了!真是一个懦弱的民族!”
看着一份杂志封面上,日本骑兵和装甲车部队趾高气扬地开进南京中华门的照片,有人忍不住鄙夷地评价说,“……在敌人面前完全不敢进行抵抗,就乖乖交出了自己的首都……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
“……是啊!合众国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允许日本在中国自由行动,但也没有真正答应他们侵吞整个中国啊!按照合众国原本的设想,只是仿照日俄战争时期的前例,把江浙地区划为交战区,允许日军行动和暂时占据,然后由各国作保,禁止日本人把手伸到交战区以外……谁知中国人这一次垮得实在是太快了!一枪不放就交出了自己的首都!这让我们到底该怎么救?难道还要出兵打日本人不成?”
另一位在东交民巷领事馆里有点人脉的美国教授。则一边卖弄着自己收集到的消息,一边大发谬论,“……外面那些中国人对我国的抱怨,真是好没道理!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连中国人自己都不肯想着如何保卫,却要指望我们的国家来当救世主……这可真是荒唐!凭什么要美国士兵为中国流血?”
“……是啊。自己这样不争气,让别人怎么救?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上帝也只能劝他们忍耐了。”
“……呵呵,以中国人的可笑战斗力,就算抵抗了又能怎么样?”某位英国人耸了耸肩,“……北京这边的宋哲元不是打了一仗吗?可结果呢?才抵抗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全线崩溃、落荒而逃了……如果不是日军后方严词勒令华北停战。天晓得宋哲元还得逃到哪儿去……对了,大家觉得日军这次会撤军吗?”
“……恐怕很难,这一次的形势跟日俄战争时期完全不一样,按照外交界的分析,日本人既然在中国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功,恐怕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那位跟东交民巷领事馆有些关系的美国教授立刻答道,“……南京和北京这两座中国的古老首都一旦易手,就相当于当年的英国在印度攻下了德里和孟加拉!唉。到了这一步,除非能出什么意外,否则这个国家应该已经算是完了……中国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还能像朝鲜人一样,在日本人的管制下马马虎虎地生活下去,或许能变得更加文明和有秩序也说不定。但要是他们运气不好的话,北京城的日常用语恐怕要换成日语了——就是像我们在上个世纪对待印第安人的做法一样……”
总体而言。眼看着南京和北京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相继陷落,而如今主宰地球的欧美列强,也都在纵容和默许日本的大规模侵华,所以休息室内在座的各国教员都对中国的前途命运感到很不乐观。只有燕京大学的校长司徒雷登。一位出生在杭州、成长在中国、就职在北京的美国传教士,对此有着不同看法。
“……诸位先生们,你们对这个国家的看法是不是太悲观了一些?”司徒雷登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对众人反驳说道,“……虽然如今中国的处境,确实很糟糕,但是,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事与任何灾难可以摧毁中国人,他们是最善于从苦难中生存的坚韧之人。
别忘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族群之一,他们的文明经历过许多非常不同的时期,但其本质是相同的,没有像希腊和罗马一样几乎断绝。中国人并不愚蠢,他们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低头屈服,他们会在大风来临之时弯腰躬身,他们也会接受各种各样好的或不好的改变,但他们永远不会被彻底毁灭,而是永远作为一个实体而继续存在,不会破碎,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族裔都要来得长久……”
“……我们确实不认为中国人会像玛雅人一样灭绝,校长先生。”有人不以为然地答道,“……如今的印度人和印第安人也没有灭绝,甚至根本没有人想要把他们给彻底灭绝……但他们过得可不怎么样……”
对此,司徒雷登也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为中国辩护——说真的,眼看着这个老大帝国如此迅速地土崩瓦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来为这个迅速走向沦亡的国家进行辩护了。
而且,与眼下虽然挥师进占北平。但多少还要顾忌国际影响,不敢冒犯西洋白人利益的日本军队相比,他更担心南方的中国布尔什维克——司徒雷登出生的故乡杭州,在前不久也被工农红军攻克了。
哎,记忆里那座风景秀丽的杭州城,在那些无法无天的赤色分子的蹂躏之下,真不知会变成什么凄惨的模样……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一定是体制的问题吧!他如此想着。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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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郊外,拱宸桥日本租界,红十军团南征支队的临时指挥部
此时此刻,漫天的镰刀锤子红旗,正在风和日丽的西子湖畔摇曳;而画着鲨鱼利嘴的“基洛夫飞艇”,也耀武扬威地从六和塔上空飞过;原本活动在浙北各地的红军游击队。纷纷赶到这里汇集,接受上级领导的整编,领取番号、军装、枪械、弹药、给养和零花钱——就是俗称“红票子”和“红角子”的塑料盐票。
自从王耀武的旧部李天霞,带着补充一旅最后剩下的那个团,掩护杭州省城军政官员们仓皇出逃之后,本来就已经被游击队长期骚扰的杭州城,顿时再也无力进行任何抵抗。旋即被红十军团和平接管。
而红十军团的南征支队,之所以会把司令部设置在杭州日租界,则完全是一个意外——当时杭州城内之敌还在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