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的头已经死了。"荒原"上油光光的,像一面天然的圆镜,只有后脑和耳朵上侧长有少量黑白相间的珍贵"宝"。他对待这些"宝"象对待自己那双肉鼓鼓的眼睛一样,给它们喝足够的营养品,所以,他的枕头上总是油迹斑斑。
他没有儿女,因此,他对待他那唯一的侄子林长生像亲生儿子一样。
这天,他忽然听说长生有对象了,顿时,高兴得把鼻子两旁,眼睛下面的肉挤得紧紧的,鼓眼睛也给压得成了一条线,嘴唇也合不拢了。同时,习惯地用右手轻轻地抚摸"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自言自语地责怪自己道:"唉!这两年只管挖潜力,找门路,竟把给他找对象这样重要的历史使命给忘了,唉,该想什么办法来补偿呢?"
他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倒剪着双手,踱着方步,进入深思。忽然,他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宝,"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清晨,他赶到了林长生家里。
长生今年24岁,小伙子高中毕业,被分配在县无线电厂工作,平时,只要有人请他,他总是乐于帮助人家,说是"关系学"。小伙子的嘴也挺厉害的,是有名的"舌战大王"。
此时,他正准备着赶车上班,见叔叔来了,便赶忙拿了把椅子请他坐下。
林万财点上一支烟,吐着烟龙,亲热地询问侄子道:"长生啊,你有调休吗?"
"有啊,有什么事?"长生不解地问。
"长生啊,我也该关心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建立一个小家庭总得有一套像样的家具啊,你今天就调休一天,跟我到s镇走一趟,那儿时的木器厂党委书记跟我是老朋友了,我们去找他想想办法,怎么样?嗯,就当是一游吧!你同意吗?"
"同意。"长生很高兴地说
于是乎,林万财站起身来,丢掉烟头,说了声:"那走吧。"他们就奔车站而去bsp; 林长生迈着轻快的步子,看着美丽sè,心旷神怡,进入了幻想:在那宽畅明亮的房间里,放着油漆一新,一尘不染的五斗橱,三门橱,还有单人沙,三人沙,落地收音机,录音机,彩sè电视机,他和他那最亲……
突然,林万财的问话使他从幻想中醒来:"你那对象叫什么名字?"
一提起他那对象,林长生更加高兴了:"叫梅丽,和我在一个单位里。"
"是谁给你介绍的?"
"我师傅。"
林万财停了停又问:"你看你那对象人生得怎么样?"
"怎么样?"林长生自豪地说:"乌黑的头波浪式,一双水晶一般的大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薄嘴唇,一笑两酒窝,细腰……"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现老同学陈肖斌在他们的面前走着。陈肖斌在县粮管所工作,所以吃大米是不成问题的,上次他就给林长生家里运去了二百斤大米。
现在,林长生心想:"让我叫他吓一跳。"
于是乎,他紧赶两步,轻轻地来到了陈肖斌的背后,紧接着用手在他的肩上猛地一拍,装着rì本人说话的样子,小口型:"小孩,你的大大的坏来西,快给我皇军的找点吃的来。"
陈肖斌的身体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里满含着疑惑不解的愤怒。
啊,老同学鼻子边上的那颗黑痣怎么没有了?再仔细一看,不得了!不是陈肖斌!
林长生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便搔搔头皮,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假作在找什么人,嘴里还咕着:"哦?人那儿去了,这家伙!"
假陈肖斌见他给自己道了谦,也就算了,摸着被拍痛的肩膀走了。
这时,林万财也从后面赶上来问:"你和那人在干什么?"
"没什么。"林长生赶紧掩饰道。
于是乎,他们就继续赶车,谁知一上车就闹了点"小风波"。因为车一来,他们俩一个从前门上车,一个从后门上车。由于车厢里人多声杂,彼此讲话听不清楚,所以两个人买了四张车票:三毛钱一张的。但他们很快知道多买了二张车票。
于是,长生手拿两张车票挤到一个女售票员跟前说:"售票员同志,我退票,我多买了二张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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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售票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老姑娘,却一身时髦打扮,香气刺鼻。你看她,一脸的凹麻子,鼻子像黄瓜,"汤婆子"式的脑袋上还烫着卷,那烫得是多么地蹩脚,像扫帚盖在脑后,别的不去说她了。
且说她正在闭目养神,忽听有人说要退票,心里满不高兴,却表情严肃地说:"不行的!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出售之票,不得退回!"
"什么?还有这样的规矩?"长生有些火了,他毫不客气地回击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再立个规矩:脱下裤子者,不得穿上!掀开马桶盖者,不得盖上!上车者,不得下车!站立者,不得坐下!"
"这我可管不着,不过,我问你,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吗?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说完她又洋洋得意地闭目养神。
"可你也得看看情况嘛。"
"什么情况?在我这里就是不退。"
长生显然是火了,他紧紧盯着这张麻子脸,仿佛要把它吞了,盯着,盯着,忽然笑了,他知道了怎样处理手里的二张票子,更知道该怎样气气这位"女士"
于是,他把票子塞给了站在旁边一言不的林万财,林万财为什么一言不呢?原来他心想:"省着点吧,免得和老朋友談话没力气,唉,太胖了!"于是,他就站在一边"看戏"
只见长生环视了一下车厢里的乘客,?了?肩膀,掏出支钢笔挰在手里,湣剂藴〖嗓子,便大声讲了起来:"各位观众!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个科技新成果,"他用钢笔指着女售票员的凹麻子脸继续说,"就是这个:人造大米的米粒造型器,只要把原料塞进米粒洞里,再放到烘干机里烘干,再下面就是往造型器里充气,一充气凹米粒洞就凸出来了,人造大米就纷纷掉下来进入集中器,这样口味鲜佳的人造大米就制成了。"
"那要是烘干机坏了呢?"乘客群里忽然冒出一个尖嗓门。
"那只有放到火炉边烤了。"林长生赶紧回答说。
"那就成了烤山芋啦。"尖嗓门。
车厢里顿时轰堂大笑,林长生直笑得一个喷嚏,喷出的飞沫飞到一个乘客的脸上,和那个乘客流下来的眼泪混合在一起。林万财差点把鼻子两旁、眼睛下面的肉给笑掉下来。一个肚子很大的乘客笑着笑着,忽然一捂肚子,强止住笑,轻声咕着:"不能再笑了,要不然肚子也要笑炸了。"还有一个一个小伙子直笑得前仰后合,像不倒翁似的。笑声在整个车厢回荡。
那个女售票员可没笑,她脸sè气得铁青,凹麻子微微朝外一涨一涨,仿佛真的充了气似的,愤怒而却又不以而然地说:"我这两年踫到的「猪猡」越来越多了。"
长生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我这两年踫到嫁给「猪猡」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包括你在内,女士!唉,像你这模样的人也只能这么办。"
"汤婆子"暴跳如雷,嘴一张一张,却讲不出话来。
可长生却不紧不慢,见一个乘客起身准备下车,便一下滑到他的座位上,合起眼皮闭目养神,架起的"二郎腿"还一抖一抖地,这样子仿佛在告诉对手"累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汤婆子"缓过来了,她正想破口大骂,车已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上来一妇女,怀抱婴儿,手提包袱。再说林长生正闭目养神,忽觉车不动了,便睁开眼睛,一眼便瞥见了那个怀抱婴儿的妇女,一下子像弹簧一样蓦地弹了起来,他双手一拱,像电影里的"狗腿子"一样,油腔滑调地说了声"请"便退到一旁去了。
那妇女笑着坐了下来,嘴里连声道谢。
没过多久,s镇便到了,林长生刚下车,没走几步,耳朵里就钻进了"汤婆子"那咬牙切齿的骂声:"侬只瘪三!我认得侬!"长生刚回头看时,车已溜了。
s镇座落在上海郊区的一条公路旁边,如果说这条公路是条藤,那么s镇便是这条藤上的一只西瓜。
木器厂就在镇的西头,在它的前面是汽车声轰隆的公路,后面是劈竹声连绵的竹器厂,东面是敲铁声不断的白铁社,西面是机器声怪叫的农具厂。所以长期住在这儿的人准是短寿命!
林万财领着长生很快就来到了这里,刚走进厂门口不远,林万财就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点烟味,烟瘾一下又上来了,他赶紧掏出一支烟点上,刚吸了一口却被长生"呼"地一把夺了过去,扔在地上一脚给踏灭了。
林万财可火了,心想:"你这小子可真是没大没小了。"于是,他愤愤然地说:"你疯啦!你把我的烟踏灭干啥?"
长生一言不,只是用手一指前方,林万财顺着一看,只见前面墙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不准吸烟!""在此吸烟等于放火!"噢,他明白了,于是他朝旁边一努嘴,对侄子说:"你看。"
长生朝旁边一看,原来,旁边是个车间,他再朝里仔细一瞧,车间里烟雾缭绕,透过烟雾,只见五、六个青工正姿态优美地在"演戏",他们有的横在木板上"演"死人,七窍生烟,有的竖在木块上"演"业余华侨,口吐烟圈,有的弓着腰"演"流浪汉,抽烟屁。
反正他们毎人嘴里刁着一支烟,烟龙从他们的嘴里,鼻孔里冲出来,像舍不得离开似的,把他们团团围住,然后才慢悠悠地散开,所以在远处瞧去,简直就是仙景。
长生望着这些"放火"者真是啼笑皆非。于是林万财又得意地点上一支烟,领着长生找老朋友去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老朋友,林万财用汽车上省下来的力气向老朋友讲明了来意。
老朋友是一个头剃板刷头的角sè,现在,他听完林万财的请求,便笑着拍了一下请求者的肩膀,带着安慰而且是慷慨大方的口气说:"哈哈,老朋友了吗,一句话,一句话,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走,去看看东西去"。
"现在就去?"林万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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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在就去。"
于是,"板刷头"便以主人的身份领着客人去看东西:三门橱,五斗橱,床,浴盆,脚盆……只要是长生需要的木器家具,主人就专门选那些质地好,外观美的,特意搁在旁边,并对林万财说,只要抽个空用汽车来运就是了。
当然,主人也没忘了给林万财派个任务。主人说,他的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要林万财到时候帮他买几百斤肉店里有的东西如:猪肉、羊肉、牛肉、脚爪、猪心等等。最后,主人领着他们到镇上看了看,并请他们到家里吃饭……
从s镇出来已经是下午二点了。这时,他们高兴得身上轻飘飘的,真能腾云驾雾了,长生恨不能马上"??恰恰,??恰。"林万财恨不得马上来一套"猴拳"
他们很快就乘上了回q镇的汽车,这次也是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但谁也没买票,因为长生已经和林万财商量好,一定要捞回刚才失去的六毛人民币。
一个售票员对林万财说:"同志,请买票。"
"有人给我买好了。"林万财闭着眼睛木头似的说。售票员便忙别的去了。
又一个售票员对长生说:"同志,你请买票。"
长生也这么说:"有人给我买好了。"
这个售票员是个圆脸姑娘,她比较细心,便继续问道:"是谁给你买票的?"
"我叔叔。"
"请你叫他过来一下,麻烦你了。"
"这个……这个……"长生很尴尬,但是不叫又不行,于是,他硬着头皮叫了起来:"叔叔,你过来。"
林万财听见叫声,忙挤了过来,没等他开口,售票员已经先话了:"同志,你买票了没有?"
"我侄子给我买好了。"
"坏了!"长生心想,"西洋镜要戳穿了。"但他灵机一动,忙掏出六毛钱递给售票员说:"两张三毛。"一边又解释似的说:"哎,我讲我来买,你说你要买,结果大家都不买了,唉。"
可心里却在暗暗地想:"妈的,这下我那六毛钱不是白搭了吗。"
但长生是一个jīng明人,他知道怎么办,只见他凑到售票员跟前,向她讲了早晨六毛钱的故事,他的语气是愤愤不平的,而且是尽量扩大声量,好让全车的人听见他是怎样慷慨地用六毛钱冲"汤婆子"和塞"凹麻子"。
他正说着,一旁的林万财话了:"长生,今天几号了?"
"一九八o年四月二十二rì。"
第四章三
()四
:打赌:
志敏垂头丧气了一些rì子。
自己jīng心构思,费尽心血写的人生第一篇小说,第一次投稿,结果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给他带来荣誉。而且退稿信中一句点评也没有,客气但却冰冷,让志敏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什么培养文学青年?……上当了!……)
于是,自己展开想象:在「萌芽」编辑部内,几个编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认真,很小心地把从全国各地寄来的投稿信上的各种各样的邮票剪下来,集中在一起,然后随手一下把投稿信扔到角落里去了……(娘的,踫着集邮的了……)
反正心中不服气。
他还想象了另外几种情况。一种:在「萌芽」编辑部内,一个头上"地中海"的光头编辑,正巧拿到他的投稿信,拆开看了几秒钟马上脸sè不好看了(退稿!)
还一种:电影画面:他的投稿信在一只桌子上面,一只手伸了过来拿住他的稿件了,然后镜头慢慢上移,脸出来了:"汤婆子"脸,凹麻子,扫帚头……
瞎想了一阵,等到心情平静下来(娘的!我倒不相信不能表!……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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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又写,不料却总是不能成篇。原来他是属于有些"人来疯"的那一类人,凭着一股劲做事,兴趣高时干劲十足,一旦一股劲漏了,就有些后劲不足了(嗯,看样子要先多看点书再说……)
于是叫在华东师范大学念书的二哥给他借鲁迅的书和各种短篇小说集。
二哥给他借了。二哥起先不知道他在写小说,后来知道了,就笑他:"哈!初中生也写小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一天,二哥又回家了,见到志敏就说:"怎么样?初中生!小说表了没有?"志敏没吭声。
二哥又说了:"哈哈,弄到最后,不要侬小说没有表,我的小说倒表了,名字叫「一个初中生的作家梦」哈哈,真是幽默,中学生也想当作家?!"
二哥的话,志敏听了很不以为然:"急点啥?侬看好,一年以后肯定表!"
"好咯,我等着,这样吧,要是侬能表的话,我给侬五十元!"二哥道。
"真咯,到时候不要不承认!"
"怎么会不承认,要是侬不能表怎么办?"
"我也给侬五十元!"志敏坚决地说。
"好咯,一言为定!"二哥道。
"立个字据,慢点表了,侬又赖掉了"志敏道。
"立就立!"二哥拿出钢笔,撕了张纸,写道:李志敏如果一年之内如能表一篇小说,李志伟给他五十元,反之则李志敏给李志伟五十元。特立此据。一九八一年六月十八rì。
两人签了名。
志敏的写作之路从一开始就遭受打击和讽刺,成为他的烦恼。
玩文学,但周围没人玩,的确很苦闷。
第五章:大众饮食店:婧婧:小贞:小英:
()一
:家:
志敏的家是老式平房,这房子解放前是开米铺的,后来被公家没收了,一共住了三户人家,当中有一大天井,还有一扇大门,到了夜里把大门一关,很安全。
志敏的家不大,大概三十平米,有一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还有一间吃饭间,在天井里还搭了一间五、六个平米的灶披间,是用竹子和油毛毡搭成的,专门用来烧饭。
志敏和父母住在大房间里,二哥住在小房间里。
大房间有大床,小床,八仙桌,五斗橱,二只木箱子。
志敏睡的是一张小的棕棚床,一顶旧蚊帐里就是他的世界了。
在房子外面有一块空地,三户人家各占据了一方,养鸡,种菜。
空地前面是黄渡老街末尾段东风街。
再前面是一条大河,它曾经是志敏小时候的快乐源。天热,他在河边钓鱼、捉蟹,在河里游泳、睡竹排。天冷,在河滩边拾子弹壳,铜板、铜钱。
河边有几棵大杨柳树,天热,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