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杂。
不觉又是十年了,哦不,是十七年。这样的日子如流水淙淙,不可逆转,只能享受。
到家时,谢思静已经来了又去了,爸爸如往常般还在出差时期,姐姐做好简单的饭菜,吃过了,剩给我残羹热炙,自个儿专心致志地坐在psii前,那标准的军人坐姿让我本是伤感的情绪更浓了几分,不禁泪下,这……
“姐,你放洋葱了?”
晚上,谢思静没来骚扰,毕竟她有自己的窝,而我,也决心早睡――明早头节是袁丁的课,天知道她找碴儿不?
不过,命运的双螺旋结构似乎不耐烦十七年多的千篇一律了,当我躺在床上闭眼的刹那,一个久违的声音窜进了我脑海。
“招子,休假提前结束,来过组织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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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
第二章
“老哲,慢点儿,等我适应下,有点儿痛。”
“又不是第一次出窍,别磨蹭,迟到了要挨通报批评!”
“都十七年没出窍了,就不能理解下?”
“我理解,我们上峰呢?最近上面换了人,小心三把火烧到你头上。”
“换人了?老刘不是当得挺好吗?”
“据说是右迁了。”
……
江州的夜空很美,万家霓虹配出的五光十色总是应接不暇。这不,从数百米高空的角度鸟瞰起来是如此的眩目。
没错,这便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俩灵魂轻飘飘地翱翔在空中,一个是久违的老哲,一个便是我……好吧,这不算翱翔,我们既没有所谓天使那样的翅膀,也没有飞机那样的物理引擎,玩味地说,我们是隐形的ufo。
“老哲,你胖了。”虽然是灵魂,但灵魂也表现了生理模样,虽然是高速移动,我俩却几乎相对静止――看着他的轮廓,我还是察觉了光阴的蹉跎。
“能不胖吗?做了几年倒爷,享了几年清福……”老哲淡淡一笑。
“清福?”
“你不知道,江州直辖了,上面顺势做了调整,我被划到新疆――你也知道,那儿人少。”老哲摸摸发福的肚子,“只可惜伙食不行,但啤酒倒练了个海量。”
看着他憨厚的笑容,无数记忆如拼图般粘连出来――他本是个木讷的小伙子,而今却是灰白的短发,那小小的塌鼻梁曾是大伙取笑的材料,却是不善争辩的厚嘴唇,这些,都被岁月刻上了痕迹……
“老哲,他们……现在如何?”老哲永远是老哲,无论他的外貌是老是少,当然,如果变成女的了,我多半还是会改口叫小哲。
“走得最近的几个哥们儿差不多都出工了,多是这两年出来的。”老哲摸摸脑袋,这是他言拙时的小动作,“这几年人员调整得厉害,我能知道的也不多。”
“谁叫咱是基层?”笑笑,也只能如此了。
约莫又过了半分钟,老哲指指前方:“招子,到了。”
“到了?不是在酆都吗?”我茫然了。
“现在中国信鬼城的人已经不多了,上面也不强调在酆都开门了。”看着我的惊讶,老哲苦笑一下,“规矩已经改了几年了……人间越来越复杂,跑腿的还不是我们?幸好,我在新疆。”
靠!新疆什么人口密度?江州呢?
“老哲,你别吓我……”正说话,老哲开始降落了。
也算宽阔的山林间,几十号人,哦不,几十号灵魂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没有灯光,反正灵魂的夜视能力不仅超越了可见光范围也比人体灵敏。
可问题是……
“老哲,不是说过组织生活吗?怎么才这么点儿人?”落地时,我悄悄问道。
“有任务的都没来,这次其实把没出工的西部人员聚集起来,开个小会,也不开门了。”一个大概三十岁的男人凑了过来,一看就是一不成功人士,“在下韩箫,贵州来的。两位弟兄,负责哪儿的?”
“西部?”怎么尽是些古怪的词儿?
“人间不是在西部大开发吗?上峰也因此有些变动。”这不成功人士凑近了――好吧,我直接称之为民工好了,“这位是新人?”
老哲左右望望:“他不过是才休假结束,不知道这几年的变化。李哲,暂住新疆;这位嘛,就叫招子好了,刚才江州来。”
“新疆?好地方啊!”韩箫自来熟似地伸出泥迹斑斑的大手,兴许出窍前还在工地?“清水衙门,和休假差不多了。”
“好说好说,可惜伙食不行。”灵魂在人间的物理接触是没有意义的――老哲毫不介意地和一身劳动本色的韩箫来了个零距离接触,嗯,也就是握手。反正,也就是一毫无意义的人间礼节。
“至于招……算了,以前也没机会认识,就不排资论辈,直称一声招子,可否?”
听着这无意间夹杂的半文不白,我一阵感动:“反正这辈儿看起来是我小些,索性称一声箫哥如何?”
韩箫听了很是兴奋:“干咱们这行,多一个弟兄少一分难度,特别是邻界的……招子,这次应该还是负责江州吧?”
“谁知道?不是说上峰换人了吗?说不定调配到沿海。”
“倒也是……”韩箫突然打住,“喏,上峰到了。”
也没有什么七彩祥云――我们的顶头上司也没资格讲什么排场;也不过是轻飘飘的灵魂如武侠,哦不,玄幻小说那样从高处瞬间落定;只不过,来人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他戴了顶汉朝的官帽。
不过,当他落地时,众人不免有些费解――来人面白无须,这明显不太符合汉朝人的审美习惯。
“在下复姓司马,单名迁。众同僚早到。”
……理解了。悲剧了。
司马迁的名号是不是如雷贯耳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是出了名的严谨,这意味着在他手下偷不得懒。看着他貌似浩然正气的样子,几十号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各位可是不习惯老夫古言古语?”司马迁察觉了气氛的诡异,“也好,各位辛苦奔波于地府工作第一线,为了我地府的发挥螺丝钉的作用……”
“司马大人,你随意。”听着一代史官作政治报告?我宁愿锻炼那生疏多年的文言文水平。
大概,如果把这事儿讲出来,又得和袁丁吵上一场。
“你是……招子?”司马迁老得浑浊的眼睛忽地一亮。
“你……知道我?”貌似我在地府也就一小螺丝钉吧?
“当然,我前任专门提起过,说你上辈子和他一起偷别人鸡吃时,还是你背的黑锅。”司马迁笑得和蔼,“他叫我关照你。嗯,这相貌,和他交代的还是那么神似,那么猥琐。”
“难得老刘记着,陈年往事了。”我唏嘘出几分伤怀,的确是唏嘘出的,不然我真忍不住爆出真相――害我被生产队长扣了几十工分啊!
而且,长得猥琐的应该是他吧!
“各位,这次组织生活,不过是个见面会,在下分管西部,初来乍到先混个脸熟,没其他事儿了,各位有事儿的可以先走,想留下来多交流的也请便。”司马迁把几十号灵魂扫视个遍,“招子,跟我来。”
在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聚焦下,我暗叹口气,跟着司马迁离地而起――他们知道我当初给老刘擦过多少屁股么?
“招子。”
“你既是前辈,也是上司,不用客气。”
见我口气熟络,司马迁淡淡一笑,随手正正头上的帽子:“带我去你家吧。”
“啊?”
“受人之托,要关照你,自然得先了解你。”
“都说司马迁严谨,果然如此。”说实话,汉朝人捻须而笑的动作很是潇洒,比如时时搞笑的东方朔。可惜,司马迁做不到,看着他双手无所事事的样子,我总有些别扭。
……
“这就是你家?”
俩灵魂立在我家客厅――这还是我第一次出着窍领人回家。
“没错。”也幸好姐姐在,不至于脏乱差。
司马迁指着全神贯注控制着psii的姐姐――画面中的里昂正发狂掐着艾达的脖子:“你……结婚了?”
“不,那是我姐。”
别过头去,往沙发上一坐――灵魂无所谓姿势,但我不忍去看姐姐那貌似纯真的脸:“司马大人,坐不?”
“无妨。”司马迁盯着我姐,端详了许久,“家里还有人没?”
“还有个爸爸,考古的,难得回来一次。”
“这样……有些难办啊!”司马迁感叹着坐在旁边。
“怎么?”
司马迁考虑了一阵,也或许是被姐姐玩着的游戏所吸引――总之,在我看来,他出了会儿神:“实话告诉你吧,中国人口基数太大,基层的人手不够,任务比以前重。”
“那又如何?总不会厉害过三年自然灾害吧?”我不以为然。
无论如何,计划生育的今天怎么也应该赛过“人多力量大”的时代,哪怕老哲,以及才认识的韩箫怎么形容,怎么感叹。
“招子,你十几年没出工了,不明白……其实,我新上任没多久,也不明白,反正是前任交代的消息。”司马迁摇摇头,“烦琐的也不说了。江州是目前任务最重的地方之一,我本想把你调到别处,比如内蒙古;如果不在乎高原反应,西藏也不错。可你家里还有人,你又刚上高三――听说人间里高考移民很麻烦?”
听着司马迁侃侃而谈,我有些感慨――这算是老刘的面子还是我的人品爆发?好吧,我们这工作本身就在影响人品守恒定律。
“司马大人,其实,让我在江州也不错,这地界待了那么多年,熟了,办事儿也方便。”
“可是……”司马迁有些犹豫。
“老刘的心意到了就行了,那些私谊,有机会直接和他叙叙也就是了。”
老刘……你以为区区一次工作调配就能勾销你欠我的黑锅么?起码也得让我升个一两级!
“好吧,你就留在江州。有任务了我会亲自通知你。”司马迁点着头,“招子,那我先走了?”
“慢走……”看着他那干净的下巴,我突然想到个事情,“对了,可以问问吗?”
“无妨。”
“以你的资历名声,来当我们的顶头上司,不会是遭左迁了吧?”
“呵呵,镀金而已,镀金而已。”司马迁笑眯了眼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