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缓缓答道:“孙某早年专注于声光化电,对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知之甚少,甚至间或还能听到一些诋毁之辞,说要打倒孔老二、砸烂孔家店。后来到京师大学堂任教,才在叔祖父孙文正公(孙家鼐)教诲下尝试着读了一些《四书章句集注》、《十三经注疏》,然而拘囿于古文根柢太差,只能勉强看懂十之一二。仅凭这些粗浅的理解,孙某有几点粗浅的看法。
“首先,儒家经典可以学,但要有选择地学。儒家经典无论是《四书》还是《十三经》,虽然已经写定有两三千年的时间,但其间大部分观点论断即便放在今天依然具有积极意义,作为国民的修身根本完全没有问题。但我们也要注意到这些书中或多或少都一些过时的、乃至错误的东西,比如部分礼仪制度、井田制度、贱工轻商思想、视科学技术为奇技淫巧观点等等,就必须要加以剔除。若是像天方教之于《古兰经》、像基督教之于《圣经》一样奉为圭臬,不敢稍有逾越,恐怕未免刻舟求剑!
“其次,儒学是教化之教,但非宗教之教。蛰翁、皙子你们都通读过《十三经》,也都在前清参加过科举,平心而论,你们觉得儒学是宗教么?在过去两千年里,儒学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学术思想和道德伦理,然后逐步进入政治范畴,影响法律、制度、选举等等。直到晚近唐宋元明以来受禅宗影响,才逐渐开始讲究道统、静坐、法门等等,但直至今日尚未完成宗教化。姑且儒学是否有灵魂救赎、前世往生的功效,单说现在的教义距离先师孔子本来的思想何啻千里万里?
“第三,孔教可以存在。但不宜定为国教。就我本人来说,对于孔夫子是非常景仰的,愿意遵守并积极践行他在《论语》中提出的一系列为人处世准则,也乐意在他画像前鞠躬行礼以示崇敬。同时我也知道推行孔孟之道对于咱们抵抗外国文化侵略、塑造民族文化特性、凝聚国家文化向心力等具有重要作用。但是我却强烈反对把孔子定为国教,这不仅仅是妨碍信仰自由的问题。而且还会造成蒙藏新等边疆地区剧烈动荡!”
杨度点点头道:“日本之所以能定国家神道为国教,不仅因为神道教在全国各地拥有强大影响力,还在于他们国家民族结构相对单一、军队训练有素、民众对于天皇非常崇拜,故而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作乱。可咱们呢?民族成分复杂,地方割据依旧,革命党、北洋余部心怀鬼胎蠢蠢欲动。西藏、新疆各地反叛此起彼伏,外蒙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日本又虎视眈眈。眼下平息纠纷尚且不暇,岂能自己挑起矛盾惹火烧身?”
汤寿潜却大不以为然:“皙子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纵览《二十四史》就能明白,推行儒教可以有效化解民族矛盾、消除军阀割据,虽然短时间或许有些动荡。但却是以小损而换大益、先有损而后受益!”
杨度反唇相讥道:“诚然史书中记载了很多以儒学教化天下、怀柔外夷的事例,可是古今国家实力悬殊,岂能放在一起相比?那时候我中华是天朝上国,信义著于四海,边荒蛮夷心怀景仰,对于中华文化闻风拜服,自然乐意接受儒学。而现在呢?自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以来。我中华先后被英、法、俄、日、德等国蹂躏,赔款钜万,割地无数,外藩琉球、朝鲜、安南等地也被强占,边疆各省都心存观望。国家颓败如斯,儒学斯文扫地,还想用它来化育四方?蛰翁未免太过相信史书了吧!”
孙元起说道:“皙子有一点说到了点子上,那就是文化传播终究要以强大的国力作为保障。只有咱们国家强盛起来,儒学才能流播四海,各地民众翕然来学。若是咱们国家四分五裂或者覆亡。只怕儒学也会变成历史陈迹!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内平割据、外抗列强,维持国家完整稳定。我还是那句话,国家可以适当支持儒学发展,但绝不会把孔教定为国教!”
在接下的两个月里,孙元起会在处理完政务之后突然奔赴某地进行所谓的走访调研。北至塞上的外蒙陆军第一师、驻扎在口外的第四十七混成旅及蔡成勋的中央陆军第一师,南至湖南长沙拜访湘督谭延闿,东到苏北海州视察旱灾情况,西到兰州与甘督程子寅、青督徐树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