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南阳还互相地安慰说,反正东倭借款还有二三笔,地价肯定还要跌,过段时间等谷家实在撑不住熬不下去了,再出手也不迟……
田岫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她还惦记观天仪的事,拿了根铜管,再对商成说:“应伯,我们按照你的指点,把铜管铜帽都做好了,玻璃的镜片也磨出来了,却迟迟地做不出你说的那种观天仪。你看……”陈璞也帮腔说:“你指点下青山吧。她马上就要出任专利司的员外郎,能把观天仪做出来,到时候说话也能硬气些!她说话硬气,工部脸上不也有光彩?”
商成本来漫口就想说自己也不会做什么观天仪观地仪的一一他本来也确实就是不会,可陈璞把话说到这地步,他就再没有退缩的余地了。嘿,这家伙可真是什么话都能说!田青山在专利司说话不够硬气,与他有什么相干?况且他也不是工部尚书,工部光彩不光彩的,未必还能给他发奖金?
他还是接过田岫递过来的铜管,拧下铜帽,一头装凸镜一头装凹镜,拿起来一看,望出去是白茫茫的混沌一片。换了个镜片,还是一样;再换个镜片,昏昏沉沉地似乎能看见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稍微多望两眼,就觉得眼睛有些难受;再换一个镜片,倒是影影绰绰地倒是能看见点什么东西的模糊轮廓,可惜他望着的是对面的墙壁,上面只有字画,这模糊的轮廓到底是什么,实在是太费琢磨了……转眼间他就把一匣十二个镜片颠倒着全试了一遍,效果都是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他咂着嘴,又换了根铜管,然后依法炮制一遍……四根铜管都摆弄一回,最好的结果居然就是刚才那个能看见一些轮廓的组合。
有这结果就算不错了,他并不怎么觉得失望。想来这些镜片铜管什么的都被工部的人试验了不知道几百遍了,那么多人都没找出头绪,他怎么可能一接手就有重大发现?再一个,工部制出玻璃也没多长时间,很多问题都没得到完善的解决,所以玻璃的质量很不稳定。他估计,这些镜片的密度应该很不均匀,所以光的折射一一好象是叫“折射”吧一一光的折射也受到影响,彼此很难契合组成有效的单元……
他胡思乱想着,手上也停了下来。他把这两片看起来能派点用场的镜片放在一边,开始仔细地在脑海深处寻找着关于望远镜的残余记忆。时间太遥远了,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个什么“小孔成像”的理论基础,其他的就只有一些零碎的名词和一两个记忆比较深刻的小故事。比如意大利人伽利略制作了很有名气的天文望远镜来观察月球和太阳,这种简单的望远镜还被人用他的名字命名为“伽利略望远镜”;因为伽利略用这种望远镜观察太阳时没有使用有色镜片,最后眼睛都被太阳光害瞎了。但他好象又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伽利略是因为宣传日心说,结果被教庭抓起来之后受迫害而失明的……他还记得,有一种用三块凸镜组成的望远镜,比伽利略望远镜更加先进,然后再加上棱镜还是金属凹镜的,就成了反射望远镜……这个名字教他有些迷惑。有棱镜参与工作的望远镜,应该叫折射望远镜吧?怎么会起个名字叫“反射望远镜”呢?再仔细地想一想,他还隐约地记起两个和望远镜有关的小故事。一个故事是说荷兰人发现了望远镜:一个商人看见孩童拿着两片镜子玩,然后他在孩童的游戏中发现了望远镜的奥秘;另外一个故事是说商人在检查镜片质量的时候,无意中把一块凸镜和一块凹镜摆在一条直线上,然后透过镜片,发现远处教堂上的十字架清晰得就象在他眼前一般,然后发明了望远镜……
他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把凸镜和凹镜摆在一条直线上?
对,这个才是重点!
他猛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两块单独放在旁边的镜片,凸镜在前凹镜在后,望着对面墙上挂的书画稍微了一下距离,刹那间,那幅草书的李白《少年行》就被“拉”到他的眼前,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卷末题跋的那几个胖乎乎的草书:
“濠州常秀酣醉泼墨”
最后一个“墨”字的“黑”头伸胳膊踢腿地,恨不能破纸而出,可下面的“土”字旁偏生就是不配合,四平八稳地巍然不动,结果造成“墨”字的上下两截实在是动静太过分明,看起来倒象是两个字一般;因此题跋似乎更应当读做“濠州常秀酣醉泼黑土”……
“……泼黑土!好书法!”商成大笑着称赞了一声。他一把将两块镜片塞给站在他背后急得跺脚的陈璞,转过脸指着书贴对换了衣服回来的上官锐说道,“那幅《少年行》我要了。”
上官锐马上吩咐纤娘子去把常秀的那幅字摘下来。
陈璞已经发现了两块镜片的神奇之处,比划着把雅室中各处都打量了一番。田岫更是举一反三,抓起那匣子镜片,直接站到了窗棂边,一片接一片地试验。这里是在三楼,高出地面四丈多近五丈,视野极其开阔,不仅能俯视整个东市,更能远眺到皇城。此时已经是酉正时牌,暮色悄然临近,远处高大的钟鼓楼就如同一个即将陷入显然沉睡的巨人,慢慢地隐进暮霭之中。东市西南角的朝天寺藏经塔,率先升起六串薄纱黄灯;这仿佛是个信号,眨眼间,街市两边的各家酒楼歌肆茶坊店铺门前的灯笼渐次点亮,随即“井”字排列的四条街衢上的二三十座灯山火坊骤然间大放光明,占地足足九坊的偌大东市,瞬间就成了火树银花的世界。与此同时,西边十数里外也升起一大蓬冲天的光华,正与流光溢彩的东市遥相呼应。那里是西市,是上京这座不夜城的另外一个繁华胜景的火红去处……
田岫立刻就从一匣子镜片中找出三个合用的凸镜和凹镜。每一组都能清晰地看到一里地以外的几座灯火牌坊,甚至细致地调整相对位置之后,她还能分辨出两座牌坊上的大字:
出入平安
家泰户详
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让她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腿脚都有些颤栗。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已经站在了一扇高耸入云的城门之前,只要她轻轻地用手一推,隐藏在大门背后的世界就将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这,将会是一个古老而崭新的世界……
她深深地呼吸着,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她现在要做什么?她应该做什么?对,是的,她要记录下这两个镜片之间的正确距离!不,不是的!她不需要记录这些。这些文书随时都可以记录,然后按照这个尺寸去制作铜管和铜帽就好了,就完全可以做成一个观天仪一一虽然它暂时只能用来“观地”!可是,只要有了这样的成功经验,慢慢地摸索下去,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制作出真正的能够观察天象和星宿的观天仪!
不!不能这样做!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扇大门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必须要看看那个世界,是不是真象商燕山说的那样浩瀚而壮阔。那里有恒星,有行星,有卫星,太阳上有黑子,月亮上有月海,土星还有卫星……
她迫切地想去见识这个世界!她急切地想去认识这个世界!她一刻也不能等了!马上就去;就是现在!
冷静!冷静。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告诫着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现在该做什么。认真地想一想,想一想……
哦,是了,观天仪!她想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观天仪!需要先把观天仪造出来,然后她才能借助它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有些茫然地转回头,陈璞立刻就把她手里的几块镜片都抢了过去。
她抢到商成的身边,急切地问道:“怎么做观天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