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无时无刻都背负着那伤痛,也不愿将她忘记。
而他,那一剑,他们结拜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一壶,他们畅谈神州,煮酒论英雄;曾经意气风发的他们,站在中原之巅,俯瞰芸芸众生,那是何等的气概。而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一切恍如隔世,烟消云散。
可是……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一幅幅画面中,他的影子都挥之不去,渐近渐晰,遮住了他的视线,慢慢的,他才发现画面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一阵破碎声响起,岳麓停住了嘶吼,踉踉跄跄的朝殿外蹒跚而去,只留一轮清冷的月华安静的洒进大殿,寒意阵阵。
“爹,爹,想什么呢?再不吃菜都凉了。”清脆的童音将岳麓拉了回来。苍白的脸色更重了,迷雾般的眼睛就如那柳烟湖般,拨弄不开。
岳麓没说什么,径自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起来。突然,剧烈的咳嗽夹杂着酒水让岳麓难受之极。辛辣的剧痛,从心里一直痛到喉咙。却是不想停下来。
“爹,爹,你不能再喝了。”焦急的童音点醒了岳麓,他放下酒壶,自嘲的笑道:“想不到这烟雨红还烈的很。”
“爹,你到底怎么了?不会又犯病了吧?”玲珑松了一口气,关切的问道。
“你这丫头又在胡说,爹犯什么病啊,爹好的很。”岳麓像是变了个人,没好气的答道。
其实,他只不过套上了面对他女儿的那套面具而已。那真实的他早已被玲珑称作病人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玲珑第一次叫他爹的时候,他欣喜若狂,竟抱着女儿在庭院里驭剑飞行,吓得夫人差点魂飞魄散。还好诸位门客及时劝阻,他才作罢。
在玲珑一岁的时候,岳麓学着普通人家竟想着让玲珑选文还是择武。他将一本《华阴经》和自己的汲风剑放置在玲珑的面前约三尺之处。然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的夫人忍俊不禁,又不敢大声笑出来。只能强忍着。
后来,玲珑爬到了中央,竟是一手拿书,一手摸剑。笑呵呵的盯着岳麓看。这让他好是得意了一阵。
原本他就将书和剑放的很近。想着她会不会两样都选呢?没想到,玲珑还真的将两者都选了,一件不落。开心的岳麓一个劲儿的夸玲珑聪慧。直说的门客的耳朵都起茧了方才作罢。
再后来,岳麓从崆洞回来,苍白的脸色,凌乱的头发,醉醺醺的模样吓得夫人和玲珑不知所措。门客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后来,一位名叫洛风的男子带着一壶烟雨红和岳麓在摘星亭彻夜长谈,一夜未宿。当岳麓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廊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拐角,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还未干的泪痕,在干净的脸蛋上浅浅滑过。
岳麓俯下身子,心头一软,忙抱住有些冰冷的玲珑。不远处,夫人关切的望着他们。那一刻,他悄悄的换上面具,发誓再也不在她们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他情愿一个人背负起这样的伤痛。
从那一刻后,他自号忘尘先生,尽心接受眼前的一切,抛却那些过往。只是这一切真的能如水滑过卵石,不留痕迹吗?
“爹,还有几日,我们才能到沙漠啊?”玲珑边吃着菜边问道。
“还早着呢。要经过青州,兖州,雍州,才能看见沙漠呢。”岳麓又轻喝了一口,微有醉意的答道。
“那我们赶快吃,吃完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玲珑嘴里嚼着菜,忙催促道。
“呵呵呵”岳麓看着玲珑的吃相竟是不由的笑了起来。面色稍有了些红润,这烟雨红果真是好酒。
付了银两,岳麓重新背上汲风剑,打开了纸扇,同样一副清风明月图,鲜活的画在扇面上。轻轻一扇,徐徐清风拂过,凉意渐生。
玉安街上仍然一片热闹,各自人等带着不同的面具,活着不同的人生。他们行色匆匆,奔走在各色的人生道路上,有尽头的没尽头的。而每个面具下又都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没有人愿意暴露,更不愿别人撕开。他们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希望就这般走过一生,人生本就苦短,何必庸人自扰。得过一天是一天,也许藏着藏着,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消失了。只是那一天,岳麓是等不到了。
岳麓看着玲珑,迷雾般的眼睛里透漏出丝丝慈爱。
唉……岳麓轻叹了口气,想着:“希望她以后不会像我这般带着面具生活,她会承受不起的。”
夕阳西下,玉安街落上了一层淡金黄色的光辉,人烟稀少的街头,一阵风掠过,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斜斜的映在青色路面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