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面红耳赤,悲怒交加,正欲举起锄刀来舍命厮杀,却听得那沉默许久的高台主座上,那众人称之为“岩哥”的老农脸色渐至难看,阴沉得沟壑深刻,猛然暴喝出声。
“让开!”
他本就是一众人中威望最高之人,这一发怒自有威严,令得众人立时噤声,讪讪退让了些许,却还是紧紧将济荆围在中央,不让他离去。
“看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苏岩越看越气,怒容满面,一个个指过去怒骂道:“济先生说得哪一点不对?你等原本都是些泥腿子,日夜侍奉田地为生的村野乡夫,莫非一朝得了势,也要忘本了不成?你们自个儿看看,这像什么样子?一个个眼里,除了权字,也就只能看见那财字了!你们谁还记得原本,我们起兵是为了什么?”
只待骂得人人低头,面露羞愧,他才转而凝视济荆,起身恭恭敬敬鞠躬,抱拳真挚道:“先生教训的是!我苏岩并未忘了初衷,但得还需一胜,打得呼炎大王知道我们虽是匹夫,也不是任人捏拿、榨取的东西!这一战兴许无需大胜,但得将那炎军上下打怕了,才能坐下来说话!到得那时,哪怕我苏岩舍去这性命,也会为大家请命,让炎军削减赋税,为乡亲们争一条活路出来!”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但得济荆却仔细盯着苏岩双眼,待得在其中未曾寻得丝毫闪烁,坚定得一如当初,他才肃然惊容,敬重反拜下去,亢声道:“是我济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有得罪岩哥之处,任打任罚,绝无二话!只需岩哥未曾改变初衷,这一路……我济荆陪着岩哥走到底!”
汉子出言,一个吐沫一个钉,济荆所言亦慷慨激昂,全无反悔之意。
苏岩正自欣慰,快步行下台阶扶起济荆,一旁他那二弟却是阴晴不定,见得周遭亲信神色变幻,便自焦急道:“大哥!休要听他胡言啊大哥!俺们苏家祖上前些日子大冒青烟,这是成龙之相啊!正是说明俺家日后能出位皇帝,现而今一看,说得正是大哥你啊!”
“住口!”
谁曾想苏岩倏然转身,对着自家这二弟便是狠狠一巴掌,闻言更是气得喘息艰难,“你个不孝子孙!我们苏家祖上冒青烟?你真当我不知道么?你个不肖子孙,竟敢挑唆人将柴火扔近祖坟里去,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你!我替祖宗们教训你!你还敢挑唆我当皇帝?争天下?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大?照济先生的话说,你便是井里的蛤蟆,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面怒骂着,他一面倒执锄头,用锄杆照着苏二的身上招呼,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加之那苏岩的力道,竟是一锄杆下去便要皮开肉绽,三锄杆下去,那苏二连哭天喊地的力气都没了,呻吟着求饶没两声,终是被生生打晕过去。
周遭连济荆都看之不忍,正欲上前劝阻,便听得堂外有人急切高喊道:“岩老哥!岩老哥!大事不好啦!那呼炎大王带着大军……已然出关打来啦!”
不说这边厢大军围城,却说那大冥京城之中,没了高拱坐镇的高党无需太多的手段,便自树倒猢狲散,彻底没了气候。
这般分崩离析的势头,饶是佑淮湛极力挽回,也无力回天。只因他漫说比高拱,便是比那后来居上的张彦正,也差了好几分火候,并未如高拱期望般,能够继他之后,接掌高党在朝的大旗。
而没了高拱这强权首辅的阻挠,加之上上任首辅徐介留下的班底隐然收归为张彦正所用,极力促成了历万帝及冠亲政之事。岁及不过十六的历万帝朱言钧,总算成了最后的赢家,彻底夺回了属于君上的权势。
斗倒了高拱,稍作手段撤去那阴柔的李芳春,扶持真个听话、忠君的**做了首辅,渐至替换下高党死忠,未得两月,朱言钧便自强势掌握朝纲,做到了言出令达的地步,在这朝堂便自没了对手。
到得这一步,朱言钧志得意满,目光总算从身边抽回,放到了遥远北方那绵延四年之久的炎军叛乱上。
实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正值朱言钧准备大展拳脚时,忽而听得前方来报,说是炎军后院起火,苛税惹出民怒,农夫举锄造反,声势浩大至极。
朱言钧闻言大喜过望,拍腿赞笑道:“实乃天助朕也啊!朕果然是真命天子,连这天命也顺于朕!如此良机,岂能错过!速速开朝廷议,调兵遣将,朕要钦点二十万大军北上,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