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悬空宝阁的一方厅室内，满地狼藉，尽是破碎的物件。

    玉瓶、茶壶、杯盏、果盘……

    散碎一地。

    “去踏马的贵人！”

    想到方龙野笑眯眯的面容，云葶就恨不得一拳打得他桃花开。

    她承认～

    确实，如果没有这位龙君，恐怕自己也成就不了一方洪荒异种。

    但她也不是没有付出的，自家的身子可是赔给了他。

    再者，他可同样在劫数洗礼下，获益良多。

    不说别的，那柄煞气十足的龙纹长枪，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蜕变了一番。

    更何况～

    她就不相信，如果当时真的觉察到危险，他还会接受她的求助，与她双修，助力她的蜕变？

    最关键的，

    法目之下，望着缠绕着自身的一份羁绊。

    具象在元神中，便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丝线形态，森疏纤细，看似毫不起眼，却异常坚固。

    牢不可破。

    任她施展了何种手段，都无法破除。

    冥冥中，云葶早就有明悟，这条羁绊的另一方，就是方龙野。

    正是她先前使用『牵丝同心诀』与方龙野命理相连，度过劫数后，生成的后遗症。

    本来，使用『牵丝同心诀』这门秘法进行双修，并不会生成这种羁绊。

    但可惜，云葶是用这门来自鸳鸯一族的秘法，来让方龙野在一定的时间内与其命理相连，帮助她分担天地降下的劫数。

    许是这样做，毕竟是讨了巧，走了捷径，也可能是这份秘法在天地降下的劫数中，得到了洗练，发生变异，……

    总而言之，云葶与方龙野之间生出了这份古怪的羁绊。

    以方龙野对她的恩义因果为根，形成了一份对她极为不公平的羁绊。

    不似主仆契约，胜似主仆契约。

    云葶发泄一通后，回到云榻间盘坐，怔怔的望着这根缠绕在她身上，肉眼不可见的丝线。

    那般的纤细，那般的不起眼，仿佛轻易就能扯断。

    感受着冥冥中生起的这份羁绊的效果。

    以方龙野为恩主，永不能脱其束缚。甚至随着时间的变迁，她会逐渐对其生出情意。到最后，浓烈到极点，任打任杀，至死不渝。

    这才是云葶先前，面对方龙野的调笑，破防的真正原因。

    不然，以她对大道的追求，真不会在意这些言语调戏和些许欢爱的。

    关键在于，方龙野所言，都是真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逐渐失去自我，自己把自己打包送到对方手上。

    不对，与其说失去自我，不如说是改变自我。

    失去还可以找回，改变却是发自内心的转变。明明知晓自己的变化，却依旧甘之如饴。

    永世沉沦，再难有回转之机。

    “所以，其实劫数并不算真正过去，对吗？”

    云葶喃喃自语道，取出一方小巧的酒壶，也不用酒盏，直接对口长饮。

    情劫！

    这道对于地仙界女修谈之色变的劫数，出现在她的心底。

    何其相像？

    区别在于，情劫临身无声无息，大都是一瞬间降临了，本人根本无法察觉。

    而这道未尽的劫数，却是让她明明心知肚明，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改变，爱上与自己产生羁绊的另一方。

    无能为力。

    何等残酷？

    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上方龙野，会如其调笑间所说的那样，改变自我，满怀欢喜的步入那一方囚笼，做一只讨人欢心的金丝雀。

    云葶就一阵惊悚。

    眼前浮现出将来自己面对方龙野，会展现出的谄媚姿态。她将酒壶一把掷于地上。

    “哐当——”

    “不行，绝对不行！”

    酒液流淌，周匝弥漫起沁人的酒香。

    云葶这位云雀王，眼眸中闪过寒光，狠声道:“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不允许自己落得这副田地。”

    其实——

    她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然受到了影响。

    因为其脑海中从来没有升起过，想方设法直接杀了方龙野，一了百了的心思。

    云葶平复心神，踱步出了悬空阁，在小岛上漫走。

    嶙峋的假山在望，霜树两三行。

    假山周围是一方池塘。池水蓄翠凝黛。

    乍一看，若碧绿的镜子，幽深不见底。

    云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池中的水照影出自己的身影。

    眸光中尽是坚定。

    “明日便走！访名山，寻高人。一定要摆脱这份束缚！”

    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的记忆。

    ……

    一个尚未完全化形的小雀妖，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着北俱芦洲通行的《庄子》。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斥鹅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面彼且奚适也？’……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母亲，庄子说的不对。我也想飞得很高很高啊?最好能高过天上的那轮太阳！我也想见一见北海与南海有什么区别，只是我做不到罢了～”

    小雀妖不忿道。

    “先贤只是以此作为例子，讲述大道至理罢了。”母亲解释道。

    阳光和煦，眼见得她依旧愤愤不平，母亲抱起她来，为她梳理着翎羽。

    笑着安慰她道:“我们家葶儿果然有志向。这样，等你长大了，可以亲自对他说，前辈你错了，燕雀也有图南之志哟！”

    “庄子在哪？我要到哪里找他啊？”

    “听说，就在北冥之地。”

    “啊？那么远啊？”

    “是啊～不过我相信我们家葶儿一定能做到的。”母亲温和的笑道。

    “没错！”她雀跃着跳出母亲的怀抱，飞到一棵参天古木之上，张开双翼。

    有些奶声奶气的童音，在林木间回荡。

    “终有一日，我要负青天，过北溟，入那极北之地，向庄子老爷爷道上一句，燕雀也有宏图之志～”

    ……

    云葶回复心神，望向穹苍之上。

    “没错，我可是要去北冥之地，与那位论道的。”

    “怎么可以倒在半路上?做他人的掌中雀?”

    翌日。

    鸿鹄仙府所在的水泽之地。

    冲出一道气机，上冲斗牛，弥天极地，倏尔散开。

    搅动起千层雪浪。

    漫天的大风之中，响彻起阵阵雀鸣，千变万化，声音奇绝。

    声音传出，比鸾凤更清亮，比龙吟更霸道，浩浩荡荡，四下回荡。

    层层晕晕间，一只气势磅礴，如同背负青天的凶雀，带动云气，展翅翱翔。

    顷刻间，便没入杳冥之中，不见了踪迹。

    ……

    苍茫山。

    一方亭台园林当中。

    云交岩色，泉花上衣。

    幽幽深深的光弥漫开来，上冲下折，夭矫似龙。

    已然回到自己道场的方龙野，回想到此行的收获，笑意盈盈。

    仰躺在青离怀中，口中吞纳着她送到嘴边的灵果，心情畅快的听着周匝几个龙女的鼓瑟吹笙，浅吟低唱。

    手中摩挲着毛笔大小的盘龙枪，神煞暗藏，锋芒不再。

    看似变得普普通通，实则是神物自晦。

    随他经历了先前那场劫数的洗礼，越发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