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猷兄,此处风景如何?”
陈元康不明白大将军怎么还能有这个心情。但他向来稳重,也不肯敷衍,四顾一望,回道,“此时秋来,万物衰落,并没有什么风景。”
高澄又转头去看南岸方向,颇有些感慨地道,“当日赵元贵射我一箭,几乎致死,被困于河阴,幸得长猷兄危难之际守在我身侧。只是可惜了大都督命丧于河阴城外,令我有今日之困。若是大都督今日仍在,又何惧宇文黑獭?”
高敖曹之死是陈元康的锥心之痛。而至今不能报仇血恨也是陈元康的一大憾事。高敖曹之死高澄平时并不表露,没想到他竟还时时记在心上。陈元康自然明白,高澄不能为高敖曹报仇,还要装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更是忍得内伤重重了。
“好在侯景还肯听命于高王,只要他擒了高仲密,便去了西贼的猖狂之势。”没用的话没必要说,陈元康目前也只有这么希望了。
“侯景此人……”高澄叹一声,却止住了。
高澄的心思不说陈元康也知道。侯景一向轻视世子,只要是世子之命,侯景总是表面上郑重应承,实际上置之不理,至于问责结果,又要百般狡辩。每次都让世子气结在心,又发不出来。
但是高王之命,侯景却无有不从。陈元康知道,当年是侯景献计铲除了关西大行台贺拔岳,令高王一时大快。因为侯景对高王总是俯首帖耳,况又当是用人之际,侯景在豫州又经营多年颇有势力……种种原因,高王算是一直比较倚重侯景。
问题是,世子迟早继任,若到时候侯景势力更大,与世子公然分庭抗礼,世子到时又当如何节制?
“长猷兄,宇文黑獭是抓住机会不放的人。高仲密投他,他必以为是良机,岂能不好好利用,驱重兵以进?怎么到现在宇文黑獭自己还不露面呢?”这是目前高澄比较担心的一个问题。
如果宇文泰率兵而至,攻城掠地倒还不怕。怕就怕不知道他心思何在,看不明白他的意图。
“大将军倒不必着急。宇文黑獭就是有千般计策,黄河拦在眼前他也飞不过去。”陈元康安慰他。
这倒也是实话,高澄原先也想,守住河桥,宇文泰就是有攻掠之心也只能由此而过。
“既然如此,不妨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欲率军夺回河阴,逼宇文黑獭现形。”高澄索性决定再近逼一步。不怕明枪,就怕暗箭,宇文泰本来就是胸中城府深沉的人,不弄明白他意图实在是不放心。
“大将军的意思是,把宇文黑獭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可令高洪略将军趁其不备从阳州向北奇袭?”陈元康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声势浩大地把消息放出去,确实可以吸引西魏军注意力。西魏军难免顾此失彼,雄踞在后,南北呼应,若是趁此机会南北夹攻,西魏军就算得了洛阳和河阴,情势也不是那么好了。
黄河南岸的河阴城比起北岸的北中城来说,格外有种跃跃欲试的情绪弥漫在空气里。西魏军将士个个盔明甲亮,精神实足,这都源于主帅的情绪。其实,西魏大丞相宇文泰,这时就在河阴城中。
西魏军入河南,一直望风披靡,节节胜利,接连夺得了几个要塞和重要城池,就连旧都洛阳都夺入手中,这简直就是要一扫东贼,一统天下的势头。固然先锋将军于谨功不可没,但大丞相亲临,那副成竹在胸之态,才真是西魏军将士真正的主心骨。
宇文泰在河阴城的县衙中徘徊,此时衙内空空。他不知道当日高澄中箭之后在河阴县衙中命垂一线时想过什么,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只记得他结结实实地上了他的当,中了他的诈死之计,因此才在河阴惨败一场。
只记得那阴森诡异的灵堂,那种奇怪的味道。他盯着堂内此时的凌乱景象,蛛网遍结,桌倒床歪,看样子是废弃久了。宇文泰自己也没想到,他真的夺得了河阴城吗?
赵贵这时走进院子里来,院子里一片颓败之景象,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不知为什么,赵贵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势头。尤其当他看到大丞相一个人在院子里盯着堂内发怔的样子,他心里更觉不祥。
意气丰发的西魏军看不到他们的主帅此时的样子,赵贵心里却忽地涌上不安。
尤其是宇文泰略有空洞和感怀的眼神,让人觉得有种有心无力之感。
“主公!”赵贵大喝一声。
宇文泰被惊醒,转身过来。
赵贵走到他身边。他早就留意了县衙内没有闲杂人。
“主公犹豫了吗?”赵贵试探着问道。
“元贵何以有此一问?”宇文泰蹙了眉反问。正相反,此时他心里有种不得邺城势不罢休之感。
“那么主公为何踌躇不前,只在河阴城中滞留?”赵贵急道。
“元贵难道不知?高子惠就在北中城,他必是猜到我欲渡河之意,也必定是重兵防守。我欲渡河桥,夺北中,恐非易事,只怕最后两败俱伤,挫了锐气。高仲密那叛臣不可信,南岸只有思敬一人看顾洛阳、金墉与柏谷。这是东寇腹地,若是趁我援军未到,合力围攻思敬,将我等一一分而攻之,又当如何?”宇文泰将他的顾虑一一说出。
“主公,这有何难?”宇文泰心里的重重忧虑和难题在赵贵这儿根本不是问题。“放把火把河桥焚毁,看这位高大将军如何渡河?主公可以不急着夺北中城,高大将军难道也不急着收回河阴?斥侯已经得消息,高澄在北中城早就坐不住了,欲渡河夺河阴之意格外昭彰。如果焚了河桥,他岂不生乱?主公便好趁乱行事,以渡船过河突袭,高澄必然不备,北中城可下也。”
赵贵的性格果断而无犹豫,为人又有胆量,算是有机谋,是宇文泰的绝对心腹,所以宇文泰一向看重赵贵,凡事也愿听取赵贵意见,总有所获。听赵贵说焚河桥,宇文泰心里一亮。
“高子惠向来会使诈,越是消息传得尽人皆知,越不能信。”宇文泰格外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