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本地的酒,是不大好的。但各州府的贡酒……”
“三哥一定精通酿酒之法了?”赵瑗忽然打岔,慢慢将话题从“大宋富有四海”转移到了“如何酿造美酒上头”。赵楷一愣,忽然悟了,果然开始大谈特谈美酒的酿造之法,甚至还感慨自己远在金国,酒水低劣,实在是不妙得很、不妙得很……
金国贵族津津有味地听着,还顺手叫来了书记官,将酿酒之法一一记下,预备回去实验。
赵瑗始终维持着和善的微笑,明眸如水,娉娉如画。
在这个古老的年代里,酿酒、蒸酒,是需要粮食的。
愈好的酒,就愈是耗粮。
即便是在大宋,贡酒也是有数的。但这句话可不能对金国贵族们说,最好让他们比赛酿酒,酿出天下最好的酒,甚至将大宋的所有贡酒都压下去才好……
“重昏侯到——”
一个尖尖细细的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瑗抬眼朝宫门口望去,果然瞧见她的便宜皇兄赵桓,身穿一件浅黄色的锦袍,负着手,苦着脸,在宋臣的簇拥和金人的“关怀”下,一步步走了进来。
看见赵瑗的一瞬间,赵桓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暗淡无光。他慢腾腾地挪到吴乞买面前,心情沉重地揖了一揖:“……参见陛下。”
吴乞买连眼皮也没抬,嗤嗤冷笑了两声,指着赵瑗说道:“你的好妹妹想用自己换回哥哥。不过依朕看,她想换回去的是赵楷,而不是你。”
赵桓直直朝这边望了过来,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哈。”吴乞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的表情,“朕瞧着,柔福帝姬对赵楷,倒比对你要亲近几分。重昏侯,你去与你的妹妹柔福,好好叙叙旧如何?”
赵桓慢腾腾地道了声谢,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得极慢,不过短短一段距离,就像是有万水千山那么长。
赵楷已经侧退一步,深深一揖,叫了一声“皇兄”。此处人多口杂,再称“官家”,难保不会在下一刻人头落地,而且是赵桓的人头落地。
赵桓面上看不出喜怒来,慢腾腾地“唔”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在了赵瑗身上。
赵瑗亦起身,朝赵桓深深一福:“皇兄。”
“朕相信皇妹一定会来的。”
赵桓说的是汴梁官话,周围的金国贵族大多听不懂。唯二两个能听懂的赵楷、赵瑗,一个装作没听到,另一个表情微僵:“皇兄这是……对柔福很有信心呢。”
“皇妹一定不会抛下朕不管。”赵桓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在对自己说。周围的金国贵族们因为语言不通,已经开始对赵桓推推搡搡。赵桓有些恍神,牵牵嘴角,对赵瑗笑了一下:“朕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与百官同甘共苦了。嬛嬛,剩下的一切,朕都交付予你。你——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赵瑗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叫“剩下的一切都交予你”?他是皇帝!
赵楷同样惊了一惊,随后便是深深的苦笑。懦弱无能、懦弱无能……从赵桓的一贯表现来看,这四个字还真是再恰当不过。如果硬要添上四个字,那应当是:有心无力。
没有谁会乐意去做金国的俘虏,尤其是大宋的天,大宋的皇帝。
但赵桓他……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改变这一切。
先前收拢种家,凭的是一种帝王的直觉;重回上京与百官“同甘共苦”,同样是凭借着这种敏锐的直觉;如今对赵瑗说“一切都交予你”……
唉。
这样绵软的官家,也难怪赵构老想着捏上一把了。
可这世上最让人难过的,便是有心无力。
他知道大宋理当重整河山,他知道大宋只能依靠自己,他知道只有大宋国力强盛才能抵御异族铁骑南下……可惜,有心无力。
若是赵桓生在仁宗时期,未必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虽然性子懦弱且无能,但恰恰是这种懦弱无能的性格,才能容忍一大群强势且又能干的相公存在。比如韩琦。比如包拯。
但生在末世,却注定了是一个亡国昏君。
赵瑗静静地望了赵桓许久,忽然笑了。
“皇兄。”她说道,“臣妹自当会谨守本分,竭尽所能,不教皇兄为难的。”
赵桓这种性子,极容易偏听偏信。
可以变成亡国昏君,也可以变成……明理仁义的明君。
只要成为他最最信任、最最倚仗的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