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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四十六章 夜行急(2/2)

那边是个年轻的声音:

    “东归!”

    斥候走到郭旭跟前。黑色的身影从夜色中挤出来:

    “将军,三里地以外有一小队匈奴人在烤火。”

    “多少人?”

    “十个人,二十匹马。”

    “附近有没有大队人马?”

    “附近没有营火,已经让几个弟兄往前摸了。”

    郭旭暗暗感谢老天。他可以突袭抓个活口来审问,摸清前面的敌情。

    这是个精巧的任务,不能贸然动手。郭旭让斛律征精选出二十几个兄弟,叫他们脱掉盔甲和战靴,用厚布裹好脚。他们分成两拨,射箭好的跟着斛律征,格斗强的跟着郭旭。

    虽然裹了布,但脚一碰到地面,就立刻赶到寒意如针眼。他们像一群夜猫一样无声地往前摸了一阵,果然看见路边一堆火,匈奴人围坐成一圈,有的吃东西,有的聊天,还有几个躺在毡垫上。

    他们从猫腰走转为匍匐前进。匈奴人的篝火并不大,照亮了方圆三十步左右的一片,偷袭者就在那里停了下来,好像遇到了一道明与暗、生与死的门槛。郭旭拍拍斛律征的肩膀,后者带着几名弓箭手向侧翼移动。他们要射死直立的人,把躺着的那两三个交给郭旭去俘虏。

    郭旭紧紧地盯着匈奴人,知道在这个距离上,在火光的内应下,那几个神射手不会失手。果然,寂静小片刻后,他听见夜色中突然爆出一群弓弦的弹音,看见那几个坐着的匈奴人几乎同时栽倒,乃猛然跳起,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距离火堆还有五步之遥时,一个原本躺着的匈奴人已经跳起来,从一名倒下同伴身上一把扯下牛角号。他刚把号角举到嘴边,就被四五枝箭同时射中,牛角号落在了火堆里。三个匈奴人只来得及做起来,脖子上就已经架了好几把刀,动作最快的一个抄起一根燃烧的木头迎战,结果被一把长槊戳中,仰面朝天倒在火里。

    郭旭叫人去召集大队过来,忍住烤火的欲望,赶紧把火扑灭,在余温中审问俘虏。三个匈奴兵,两个只有十八九岁,一个三十出头,两个娃娃兵在一圈汉人的刀锋下瑟瑟发抖,那个老兵却显得镇定,用很纯熟的汉话跟郭旭讨价还价:

    “我们都是斥候,没有上阵杀人,你要是答应不杀我们,我就实话实说。”

    郭旭说我答应你。你先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斥候说我们从长安城北来,你们的大军出发后,我们一直没有追,到昨天午后出发。今天凌晨追上了。要是你们的人一出长安就快跑,我们其实也逮不着他们,只是不明白他们走了三天,才走出我们骑兵大半天的路程。

    郭旭一下子明白了:赫连勃勃就是要制造一种后无追兵的假象,而刘义真恰恰就相信了这种假象。再说他带着那么多坛坛罐罐

    。想快也快不啊。

    斥候说就在今天白天,我们灭了你们一万多人,逃出去的兵也就一千来人,好几个大头领都被俘虏了。

    郭旭说都有哪几个大头领?

    斥候说姓傅的、姓毛的,还有一个姓很奇怪的,反正大将一个没跑掉。

    郭旭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脚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只感到全身血液都便变成了冰。满心漆黑中突然掠过一道光:

    “有没有抓住那个娃娃刺史?”

    斥候说没有,追上了他的卫队大杀一阵,姓毛的就是那个时候抓住的,但就是没有找到刘义真。

    郭旭知道斥候没有撒谎,否则他编不出毛修之在刘义真身边这样的细节。由此看来。蒯恩那个马夫说的分毫不差,大军岂止是溃散,根本就是全军覆没。刘义真一个毛孩子,没有军队护着,兵荒马乱、荒郊野地,就算不死于乱军,又能有几分活路?

    但此刻顾不上这些了,要紧的是把弟兄们带出去。还有老婆孩子。

    “你们伤亡怎样?”

    斥候脸上浮出一丝敬意:

    “你们名不虚传,的确能打,吃掉你们这一万多人。我们连死带伤,也折了一万多。你们那个姓傅的将军,我们都拿他当天神看,他一个人杀了我们至少两百人。”

    郭旭眼前浮现出傅弘之那杆出了名的宽刃长槊,不禁黯然神伤:

    “他那么能打,怎么会走不脱?”

    斥候好像不能容忍有人质疑傅弘之的战斗力。一瞬间顾不得敌我站队:

    “我们的皇帝指名道姓要收降他,所以赫连昌将军指挥弟兄们一刻不停地围攻他。到后来他要拔剑自刎,可是胳膊酸的连剑都抽不出来。被我们的人按倒了!”

    如果傅弘之那样健硕的人都挺不住了,军中也就没有几个挺得住的。不,还有徐之浩!

    斥候说是有这么个人,非常能打,杀了我们不少人,最后生死不明。

    郭旭心头升起一丝希望,但不得不马上把心思转回到眼前来:

    “告诉我你们大营的兵力位置。”

    斥候做了最后的思想斗争,告诉郭旭匈奴人已经打扫了战场,死者就地焚烧,伤兵北上回大夏,剩下的不足两万人在大路两边扎了两个营,此刻都已经疲敝至极,入帐歇息了。

    郭旭眼前一亮。

    他最担心的是匈奴人当道扎营,那样他就不得不穿过密集的敌阵。现在匈奴人在路边扎营,就给了他混过去的机会。他估算了一下,一万人的营房,需要扎大约四到五百顶帐篷,营房进深和宽度大约要三里地。这就是说,他要穿过一个三里长的通道。他的人不是在马上就是在车上,全速奔驰,三里地眨眼就过。全速奔驰,车轮声马蹄声必然惊动匈奴人,但他们既然入帐歇息了,就不可能人带甲马带鞍,等他们上马来追,飞骑队就又跑出去二里地了。只要不被围起来,追击是不怕的,反正都是疲劳之师,奔命的那支一定跑的更快!

    叫人换上匈奴斥候的衣服,把两个娃娃兵绑在一起,裹上羊毛毡扔在尸体边上,等天亮了自然会有人来找他们。这个成年斥候则带在身边,夹在郭旭和斛律征中间。遇到岗哨问口令,此人的匈奴话就能派上用场了。

    匈奴斥候果然没有撒谎。他们往前走了大约十二三里,果然在点点篝火映照下,看到大陆两边的开阔地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帐篷。按照俘虏的口供,战场比这还东一点,但那里有丘陵沟壑,不变扎营,所以大营向西移动了。郭旭看着地形,暗暗感谢上苍。假如匈奴人在战场上就地扎营,那么两边不能走车走马,中间被营房的堵死,他就毫无脱身希望了。

    他叫停弟兄们,再一次传话下去。全军务必全速通过,不要做丝毫停留,一定要在匈奴人回过神之前冲过这条天赐的通道,舍此没有生路。

    一直寂寂无声的军队,突然制造出隆隆的马蹄声和车轮声。郭旭一马当先,猛抽胯下战马,让它瞬间跑到极速。道路上非常空旷,看不到一个岗哨。跑过一半的路程时,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看动静,而后有人大喊大叫起来。郭旭抽出长剑。扭头大喊:

    “弟兄们,不要停,不要交手,只管跑!”

    上千人的骑兵这样奔腾,会让大地震颤。这种震颤和喧嚣。将匈奴大营从沉睡黄总唤醒过来,而这又制造了更大的喧嚣。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声音里,郭旭身后的车队里突然传出一个孩子清亮的啼哭声。疾驰的车子太过颠簸,陈长安和郭西都全都被惊醒,哇哇地释放他们的不安。这哭声比鞭子还管用,提醒骑士们此举失败的结局是什么。他们振作精神,弯腰伏在马鞍上,用各种办法激发马匹的能量。

    匈奴大营里传来号角声。这就说明他们的将领已经开始调遣人马了。郭旭左右两侧已经看不到帐篷,回头看,人马有一半已经过了通道。他的心砰砰狂跳。不敢相信居然这样顺利地闯了过来,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额匈奴斥候,忍不住想对他说声谢谢。

    到匈奴人开始上路追逐时,飞骑队已经像是脱离樊笼的鸟儿,飞出至少三里地了。匈奴人好像并不热心,稀稀拉拉的追兵跟了一阵。都回去了。可以理解,他们刚刚苦战一天。吞了晋军一条大鱼,现在放过几条小鱼小虾。算得了什么呢?

    又跑了五六里路,人们不得不放慢马蹄,因为马匹用这种速度再跑下去,会暴毙在路上。郭旭的坐骑,已经狂奔时的四蹄猛跑刨,换成小跑,继而小碎步快走起来。郭旭叫人边走边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人三马,想必不是被匈奴人射中了,就是马失前蹄倒下来。

    郭旭不敢掉以轻心,调整队形,让几辆车并排断后,让弓箭手射杀任何接近的敌人。

    这样紧绷着又走了几里地,没有发现身后有任何追兵的迹象,大家都放松下来。人和马都满身大汗,冷气一激,浑身冰凉。

    道路在前方拐了个弯,左侧有一片树林。小俏让车边的士兵叫郭旭来。

    她和薛梅儿都想解手,问郭旭能不能先停一会儿,让她们到树林里去一趟。郭旭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先等等,我带人先到里面看看。

    他带了几个兵,下马进了树林。这是一片槐树林,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无遮无挡,但是里面有几棵大树,足以给女人们一个庇护。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树丛中竟然有几座大土堆,到跟前才发现还有石碑,原来是一个墓群。不能让女人们走到这里来,就在大树后解决算了。他正要转身,突然觉得脚踩到了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叫士兵点着灯笼一看,竟然是一把剑。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有敌人,猛地抽出剑准备往外跑,这时听到坟堆后有人喊了一声:

    “姐夫”!

    他有点发蒙,一时想不到荒郊野外有谁会这样叫他,但瞬间就明白过来,转身一看,一个身影从坟堆后走出来,边走边哭:

    “姐夫,我是刘义真!”

    郭旭心头一喜,鼻子一酸,赶紧走过去,顾不得什么上峰什么官阶,一把把刘义真抱在怀里,连声说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刘义真此时已经完全是一个受惊的孩子,伏在郭旭肩头哇哇地哭起来。郭旭一半拍打他的后背,一边要抱他走,刘义真说还有人。

    郭旭到坟堆后一看,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拿灯笼一照,一个不认识,应该是一名校尉,但已经没有了鼻息;另一个鼾声如雷。

    徐之浩!

    这个人,显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满身都是血,头发披散着,一手攥着一把断剑,一手搭在铁槌上。

    他居然能睡着!

    郭旭满心欢心,俯身去摇他,徐之浩惊醒过来,黑乎乎看不清来人,大叫一声,要用断剑刺郭旭,被郭旭一把攥住了手腕:

    “之浩,是我!”

    徐之浩愣了片刻,傻傻地笑了:

    “郭大哥,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郭旭正要说话,徐之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大哥,打没了,骠骑队的弟兄们都打没了!我无能啊,眼看着傅将军被抓走,就是杀不过去啊!那么好的长官,那么好的弟兄,说没就没了!”

    郭旭从来没有见过徐之浩掉过眼泪,更不要说这么凶狠地大放悲声,知道他已经痛彻心肺。身边想起一片抽泣声,弟兄们无不落泪。

    徐之浩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郭旭:

    “大哥,你可不能再往前走了,匈奴人有埋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