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
缪明、陆天一、朱怀镜三位送段孟去房间休息,说了会儿客气话,缪明同朱怀镜先告辞,陆天一仍留下来陪段孟扯谈。缪朱二人出门,并肩走在走廊里,路过服务台,服务员点头叫缪书记好、朱书记好,朱怀镜抬头笑笑,便想起刘芸了。
刘芸已经去办公室了,天天坐在那里看报喝茶。他也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刘芸那孩子了。
缪明总不说话,朱怀镜也不做声。两人就这么微笑着下楼,碰上有人打招呼的,两人同时点头。出了大厅,各自的车都在等着,彼此点头而别。朱怀镜上了车,仍暗自在笑,心想缪明真的好涵养,要是常人,总会说说段孟的,哪怕是开句玩笑。朱怀镜觉得自己定力不如缪明,而缪明的定力又好得太过分了。今天的应酬他本不太愿意去的,去了也只不为了给陆天一撑面子。
第二天,朱怀镜便赴马山去了。车刚出城,就见尹正东的车停在那里,尹正东早下车了,站在那里招手。朱怀镜下了车,同尹正东握手,说:“正东你这么客气,不用接嘛。”
尹正东说:“朱书记一贯轻车简从,我们连接都不接,也太不象话了。向您报告一下,明吾同志昨晚突然病了,躺在医院里,要我向您请假。”
“病了?什么病?没问题吗?”朱怀镜关切地问道。
尹正东说:“我去看了,胃出血,血已经止住了,可能要在医院里住几天吧。”
“正东你坐我的车吧。”两人上了车,朱怀镜又说:“明吾不怎么喝酒,怎么弄出个胃出血了?”
尹正东笑道:“朱书记这个观点就有点教条主义了。不喝酒就不会胃出血,那么女同志都不会胃出血了。”
虽是玩笑话,但尹正东的语气让朱怀镜不快,他点头道:“那也是的。”
尹正东说:“朱书记,是不是这样?我们沿着参观路线走,边走我边汇报?”
朱怀镜点头应允了,没走多远,就见公路上有个大坑。朱怀镜还没说话,尹正东的脸阴下来了,说:“这是怎么搞的?我昨天才看过的,好好的啊!”朱怀镜没有说话,只是随尹正东一道下了车。原来农民为了引水,横着路挖了一条沟。
“怎么可以这样?谁想挖就挖?这还叫公路?”尹正东边嚷边举目四顾,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尹正东的司机和秘书忙跑到前面来,找了几块石头往沟里丢,垫出个车道,车子勉强过去了。尹正东说:“请朱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处理好,到时候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朱怀镜说:“要注意啊,大意不得。农民要引水灌溉,这也是实际情况,我想应该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能笼统地不准农民开沟放水。这条路的维修搞完了吗?地区可是拔了专款的啊。”
“修过了,修过了。朱书记,地区那点钱,远远不够啊,我们县里补了一大截。地委也太抠了,这么重要的会议,不舍得多拔些钱,尽往我们县里压担子。”
尹正东嘿嘿笑着,偏过头,望着朱怀镜。
朱怀镜笑着说:“正东你这话可真难听啊。怎么叫往你县里压担子呢?地区拔钱不拔钱,上面参观不参观,你们路还得修啊。我说正东呀,你是把地区和县里分得太清楚了。”
这时,见前面路上又是一条引水沟。朱怀镜就说话了:“正东,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总是这样,就不是农民的问题了。排灌系统,应该是预留的呀。”
尹正东下车去了,同司机、秘书一道亲自搬石头填沟。朱怀镜仍坐在车里没动,却叫赵一普和杨冲也下车帮忙。忙完了,尹正东满手是泥,在水里随便洗洗,在衣服上揩揩,就上车来了。“朱书记,我们下面这七品芝麻官,不好当啊。我想,中国的官是越到上面越好当,什么事都由工作班子得好好的,领导只需临时到场说几句话就行了。”尹正东笑道。
心想尹正东今天怎么回事?就像吃错了药,净说蠢话?朱怀镜哈哈一笑,说:“正东,你意思是说,我这地委副书记比你县长好当,你比我辛苦多了。平时你也老是说领导辛苦了,原来都是说假话呀。”
尹正东也笑了起来,说:“朱书记呀,我发现说人话就是难,朱书记是我们认为最务实的领导,也会觉得忠言逆耳。”
朱怀镜更不高兴了,偏偏笑道:“正东呀,我常说,下面同志辛苦,是真心实意理解你们的难处啊。我也是从基层上来的,常言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针穿啊。”
朱怀镜以为有他这句话,尹正东就可以收场了。没想到他说了句“是啊”,便唠唠叨叨,说起基层工作的艰难来了。既有诉苦的意思,也有牢骚的意思,更有表功的意思。真是奇怪,尹正东一门心思要往上面爬,怎么净说些让领导不高兴的话呢?他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实话吧。也许他就想让人觉得他性子直,敢说话。朱怀镜琢磨着,就暗自发笑了。心想历史上又出了几个善听谏言的皇帝?
想扮演刚正不阿的诤臣往上爬,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进入参观区了,尹正东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唠叨。只见沿路枣林深处的农舍都贴上了白色的瓷砖,气象一新。朱怀镜便问:“新搞的吧?”
尹正东说:“新搞的。这说明农民通过大力开发枣子,经济收入增加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住房条件大为改善。”
朱怀镜看着满意,他知道所谓会议参观现场,差不多都是这么布置出来的,只要不太离谱,也说得过去。又知道这肯定是政府强制性弄成的事,便问:“群众有抵触情绪吗?不要把好事变成坏事啊。”
尹正东说:“组织工作还算顺利,马山县的农民群众,总的来说觉悟还是很高的,听话。像李家坪那些不听话的农民,也只是极少数。”
既然提起李家坪农民上访的事了,朱怀镜就说:“正东啊,这个事情,地委很重视啊。事件中牵涉到的个别干部违法问题,你们可不要打马虎眼啊。”
尹正东笑道:“我们正在调查。朱书记,我的意思,看您同意不同意。我说,干部能不处理,就不处理。这种情况,缓一缓,压一压,就没事了。历来好男不跟女斗,好民不和官斗,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
朱怀镜正色道:“正东,我这要批评你了。地委也是爱护干部的,不是说硬要整几个人,谁心里就舒服了。我们的原则是:一是要向群众有个交待,二是要严肃政纪法纪。像你这么说,好像你们县里做好人,我们地委在做恶人。”
朱怀镜真发火了,尹正东就软了,说:“朱书记说的是,我们也是这个态度,不过具体操作起来,还是谨慎些好。”
“好吧,可不能久拖啊。”朱怀镜点头道。
车子驶入了一个枣子蜜饯加工厂,朱怀镜很腻糖,见满池满池糖汁泡着的熟枣,胃里就不舒服。他沿着生产线看了一圈,感觉不怎么好。不过朱怀镜脸上始终微笑着,这事毕竟不能由着他自己的性子。心想有这么个场面,应付得过去。
再一琢磨,又觉得参观的人太多了,场子散不开,还会影响生产卫生。便说:“正东,让领导同志们都沿生产线走,只怕不是个办法吧?”
尹正东说:“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到了,只是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是否可以准备几个大型陈列柜,将我们的产品陈列出来。我们可以把仓库收拾一下,布置成陈列室。领导同志只看看产品,生产线就不看了。”
朱怀镜想了想,点头说:“这也是个办法。你们再斟酌一下,可行的话就这么办吧。”
经过一个集镇,尹正东遥指人头攒动处,说:“还有个参观点,就是那里的枣子一条街。今天没安排疏通道路,车子过不了,是不是就不看了?参观那天,安排交警值勤,既保证集市正常交易,又保证交通畅通。”
朱怀镜想想,说:“好,那就不看了吧。你可要保证会议那天不出乱子啊,车队堵在里面,可不是好玩的啊。”
“这个一定保证。”尹正东说,“总的来说,参观内容是四大方面:一是沿路二十万亩成片枣林,二是沿路农舍新貌,三是枣子系列加工,四是枣子贸易一条街。我们还印制了小册子,就是这些参观点的简介。”
朱怀镜说:“好。准备工作总的来说不错。我再强调几点:一是把工作尽可能做细,保证不出纰漏;二是要切实做好安全保卫工作,特别是不能出现围堵领导告状的情况;三是县城要突击搞好卫生,整治环境;四是确保公路畅通。正东同志,时间很紧迫了,你们要抓紧落实。我看公路的维修只怕还差些火候,建议全面检查一次,有些地方你们要抓紧返工。我随你一道去城里,看看明吾同志。
我今晚就不在你们那里住了,吃了中饭,马上赶回去。“
尹正东很想留住他,说:“朱书记,你也别把时间卡得太紧了,住一晚再走嘛。”
朱怀镜笑道:“时间还早,就不打搅了。我留一晚,你们可要忙坏啊。”
“哪里哪里,只是留不住啊。”尹琥江也不好勉强,只道朱书记真是个工作狂。没事说了,赶回县城的路上,尹正东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在下面如何辛苦了。朱怀镜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尽快往前走一步,当上县委书记。不知道尹正东是否知道那些检举他的匿名信正满天飞?
驱车直奔县人民医院。到了病房门口,正好有人拉门从里面退出来,脸还朝着房内,招手点头,十分恭敬。这人转过身来,猛的见着尹正东,脸立马红了,嘴唇动了半天,才支吾着说了几句什么话。尹正东也不做声,推门进去了。只见满屋子的花篮,堆了好几层。余明吾见了朱怀镜,忙撑着身子要起来。朱镜快步上前,按住余明吾的肩头,说:“明吾,你好好躺着,不要起来。”朱镜宽慰着病人,不经意环视一下病房,感觉很不好。花篮太多了,如果将病床往中间一放,活像个灵堂了。
朱怀镜坐了会儿,就不停地打喷嚏。他对花粉过敏,便起身告辞,嘱咐说:“明吾同志,你病了,就不要太操心,安心养病。”回头又对尹正东说:“正东同志,你就要多辛苦些。重大事情,同明吾通个气。日常工作,你就作主了。”
病房,又见有人提着花篮来了。来的人见了尹正东,同样不好意思,红了脸笑。尹正东真是个下得了面子的人,黑了脸说:“尹书记病了,你们就要让他好好休息。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怕他是大熊猫啊!”
朱怀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看上去,如今上医院看望领导干部,方式都文明了,只提了个花篮。其实谁都清楚,还得另外递上个信封的。梅次地区县级通例一般是三五千块钱,一两千的也有,再多些的也有。场面通常是这样,探望的人一进门,说上几句漂亮话,就说领导好好休息,不打搅了。不能久呆,说不定马上又会有人来的,探望者最好不要相互撞上。开始挪动脚步往外走了,才拿出个信封,说:“我也不知道领导喜欢吃些什么,不好买。等您病好了,自己弄些吃的,好好调养调养。”领导自然要推辞,有的甚至还要骂人,只是缠绵病床,一时起不了身,无奈之下只好摇着躺着。朱怀镜估计,余明吾房间里花篮只怕已有百把个了,光收信封,注说也有两三万块钱了。他住进医院还不到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