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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红毛舰寄什讯琴娘 黄泉路招魂慰湘女(2/2)

首‘绯牡丹’诗若不做了,我决不放他走!”探春道:“这也难不住人,至迟明天早上一准交卷。”正在说笑,绣鸾来寻探春,说道:“太太请三姑奶奶有

    话说。”探春答应了,随即上去。

    众人又看了一回花,仍回至宝钗处闲话。见暝色渐深,天又阴得很沉的,便各自散了。

    到晚上又下起濛濛细雨,宝钗在灯下督着蕙哥儿理书讲书,又要看他的窗课。蕙哥儿从书包中取出竹纸钉成的薄本,呈与宝钗。翻开细看,头一篇题目是“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那文章自“起讲”起,直至“末比”,代儒止改了二三十字,加了无数的浓圈密点,最后两短股是加的夹圈,宝钗看那两股是:资劳之说所以限庸流者,而非以限奇杰。故夫干时之佐,当其事机未属,亦惟是山林伏处,自晦于鱼盐版筑之中。材能之目所以测俗士者,未可以测圣贤。故夫命世之英,即当学养未充,第观其俎豆嬉娱,已具夫天民大人之量。

    代儒批的是“实大声宏,必发之作。”宝钗虽不甚懂得八股,只看那批语也自欢喜。接着看那第二篇题目是“上下交争利而国危矣”。宝钗看那“起讲”是:且夫一国之利有数,不损上以益下,则损下以益上,此必然之势也。然使互为损益,其势或犹足以相容。独至以有数者悬其的,以无等者弛其防,以不相容者激其焰,几何不相争相斫以倾覆其邦家?而其患且未有已也!

    代儒也是密圈到底,又加的眉批是“笔锋犀利”四字。

    正要往下看去,忽听窗外有走路的声音。少时便见秋爽斋的婆子穿着雨衣进来,先给宝钗请了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三姑奶奶给二奶奶的,还跟二奶奶要一点上回吃的枫露茶饼,若在手边,就交给我带回去。”宝钗道:“阴天下雨的,叫你跑了这一趟,快到那屋里歇歇,喝碗热茶再走。”

    一面叫莺儿寻那枫露茶饼,各处寻到了都没有,最后检到博古子上一个建瓷缸里,才找着了。自己在灯下拆开信封,封内只有一张五云笺,写着:红香圃赏牡丹,同人以绯牡丹社题未及,属为补咏。雨窗苦寂,赋呈蘅芜主人吟正。

    恩宠花天许赐绯,寻常姚魏漫骖騑。

    严妆巧夺云霞丽,正色疑空锦绣围。

    楚凤放娇回舞袂,蜀鹃分怨染仙衣。

    风光浓到无情处,蜂蝶梢头莫浪飞。

    宝钗看了,不禁吟哦赞赏,随手写了回信,连茶饼交与婆子带去。

    此时已过二鼓,蕙哥儿尚在看书,宝钗催他去睡,说道:“夜里尽熬着,仔细明儿起不来,用功也不在这一会儿。”蕙哥儿听了自去,宝钗也便收拾就寝。睡中做了许多乱梦,仿佛是蕙哥儿中了状元,王夫人唱戏庆贺,大家向他道喜。又仿佛蕙哥儿奉使远行,心中又惊又急。又像是贾政病甚沉重,宝玉回来探病,相持对哭,不觉哭醒了。

    只见残灯半明不灭,黛玉正坐在炕前,对他说道:“姐姐魇住了,我等你好半天了。”宝钗道:“妹妹,我只怕还在梦里罢?心里只像小鹿儿乱撞似的。”黛玉道:“姐姐且定定神,我还有话和你商量。”宝钗歇了一会,才想到黛玉是从太虚幻境给自己托梦来的,因问道:“妹妹,你家来有什么事么?”

    黛玉道:“自然是有事,难道我闲的慌,大雨天倒往外跑?头一件你宝兄弟央及我来的,他那回带给老爷太太的仙丹,只怕两位老人家不肯吃。太太就信了,老爷那脾气,专凿四方眼儿,说不定‘异端邪说’还要骂上一大套。请你和三妹妹大家劝劝,这时候不吃,等到老病到了可就晚啦。”宝钗道:“可不是么!太太得了丹倒很喜欢,说‘宝玉还惦记着我’,第二天晚上就吃了,如今那些病都不曾犯。老爷虽没有骂,只是不肯信,太太劝了多少回也没劝动,可有什么法子?”黛玉道:“三妹妹能说会道的,你叫他想一套话打动老爷,也许比太太说还有力量。”宝钗道:“三妹妹就要家去了,老爷又上了西陵,这几天只怕见不着。”

    黛玉道:“这也不忙在一时,你记在心上就是了。还有一件事呢,你宝兄弟因为柳湘莲、秦鲸卿、潘又安他们生生死死的姻缘都成全上了,连大嫂子也和珠大哥聚了两天。只云妹妹很好的姻缘凭空拆散了,弄得如此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要想把史妹夫寻着,接到太虚幻境,也叫他们重新完聚。只是史妹夫的姓名没人知道,无从找起,你明天问问云儿,早点告诉我,好替他去办。”宝钗道:“推己及人,原该如此,等我问了云儿就去回你的话。咱们可得先说下,你别叫那魔王留住我只不肯放,我家里还有好些事呢。”黛玉道:“你只‘魔’了那两天就受不了,我们又怎么样呢?”

    宝钗道:“我告诉你一件新闻,四丫头画的‘大观园图’,皇上见了非常赏识,要把他选进宫去。叫北静王来宣旨,老爷没主意的,就为了难啦。亏得四丫头自己上了一篇《陈情表》皇上不但不怒,还赏给他一个道号。他那人如此胆量,把圣旨都抗了下来,也是想不到的。”黛玉道:“四妹妹本是血性人,就是跟珍大嫂子呕气也是激出来的。说到修仙修佛,原要打穿后壁,用一番彻底工夫。没见你宝兄弟一天到晚只是玩不够,人家想不到的都玩了出来。这一向又忙着弄什么飞船,弄好了,还要请你去坐呢。”宝钗问是什么样的飞船,黛玉道:“他和柳二爷想出来的法子,做了一只轻巧船,要在空中驾着走。看着怪悬的,他们倒一点不怕。”宝钗道:“那要摔下来可怎么好,不是拿性命当玩意么?”黛玉道:“他们是得了道的,摔了还不要紧,若是平常人,摔下来可成了肉饼子了。”

    说着,一眼瞧见蕙哥儿的窗课本,拿起翻了一翻,说道:“哥儿也完篇了,还不叫他乡试去么?”宝钗道:“他师父也是这样说,老爷总说他年纪太校太太因为上回出过岔子,也不大放心,到那时候再说罢。”黛玉还拿着课本翻看,宝钗道:“你还懂得八股么?”黛玉笑道:“比你总强点。我小的时候,雨村先生选了几篇给我念,其中也有深刻的,也有流丽的,念起来也很好听。你宝兄弟最厌恶这个,我还跟他抬过杠呢。”

    宝钗道:“别看那文章了,看看你的鹦哥罢。”黛玉问知在抱厦上,便自出去。少时,就听到鹦哥叫道:“紫鹃倒茶!姑娘回来了!”又念那两句葬花诗,学黛玉长叹的声音。好一会,黛玉方进来,向宝钗道:“亏你从那里寻了回来,真是比先倒长得俊了。”又坐谈了一会,便站起来,说道:“姐姐歇着罢,天不早了,趁这会没雨,我要回去了,一半天再见。你见了云儿,替我带句话,这件事要给他办妥了,该怎么谢我?”当下辞别宝钗,一路排云驭气,回至太虚幻境。

    宝玉和晴雯紫鹃在留春院西屋说话,听见黛玉回来,忙即迎出,宝玉拉着他的手道:“妹妹可累着了,着了凉没有?你看手这么冷,快到屋里焐焐罢。”又叫紫鹃倒半杯百花酒来,给姑娘喝两口去去寒气。又咳了一声道:“这怎么好?若凉着了,有点病痛都是我的罪过。”黛玉向道:“你总是这么啰里啰唆的,我那里还像从前呢。自从服了仙丹,什么寒暑风雨都不怕了。”

    说着,便走进里间,又笑对宝玉道:“你的话我都给你带到了,宝姐姐问了云儿,一半天就来回话。还告诉你,四丫头要选进宫去,他自己上表辞掉了。”宝玉笑道:“到底是贾宝玉的妹子,能够把世上荣华富贵看得这么破,也叫那帮禄蠹看看,巾帼中还有这样人物,做个男子蝇营狗苟的,羞也不羞!”

    黛玉道:“你的妹子也有轰轰烈烈在那里做提督夫人的,那又是怎么说?”宝玉笑道:“我所说的禄蠹,只知道升官发财,其次就是全身家、保妻子,天下事一大半都误在他们手里。若真个抖起精神,拚着性命替国家扶危济难,这也是少不得的,那能归在禄蠹里说哪!”黛玉笑道:“别看四妹妹持佛这么坚决,他如今也封了真人,和你一样。将来也许佛界不收,改做了道姑,那才真是难兄难妹呢。”宝玉道:“你可记得册子上说四妹妹的‘可怜绣阁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似乎他一生收场也是早已注定的,连圣旨都搬不过来。”

    黛玉道:“定数呢,原是有的,可也在乎人为。就拿册子上说,三妹妹如何飘零远嫁,如今姑爷倒这么阔,还守在家门口。连凤姐姐、妙师父,说得结局那么惨,眼下也转过来了。天下那都是印板文章呢?若说什么事都依着定数,咱们也不必替云妹妹忙活了。”宝玉道:“正为这个我要和你商量,几乎忘了。刚才秦鲸卿说起,史妹夫虽没有名姓,只要准知他的生卒年月,往地府去查也查得出来的。鲸卿本来在阎王那里做过书办,和衙门里人都很熟,情愿为这事跑一趟。除非史妹夫投生去了,若不然准有办法的,咱们还等宝姐姐不等呢?”黛玉道:“既已叫宝姐姐问去,乐得等个回信,何在乎这一两天?”

    宝玉道:“还有一句要紧的话你倒没说起,到底那丹药老爷太太吃了没有?”黛玉笑道:“我今儿真是忙昏了,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幸而到那里倒没有忘记。据宝姐姐说,太太吃那丹药很见功效,只老爷始终不肯信。我也和宝姐姐说了,叫他和三妹妹商量,想个法子劝劝。”宝玉皱着眉说道:“老爷那脾气,就是三妹妹的话也未必说得动,只可到要紧的时候,我拚着自己去一趟就是了。”

    此时黛玉颇觉疲倦,便叫紫鹃服侍御妆,宝玉只在镜台旁瞧着。一时卸了妆饰,紫鹃问道:“姑娘好几天没篦头了,今天篦篦罢。”黛玉道:“我今天乏了,明天再说。”一面瞧着宝玉,道:“我为你跑了这一趟,你让我好生歇歇,闹他们去罢。”宝玉笑道:“我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碍什么呢?”黛玉又瞧了宝玉一眼道:“你替我好好的到那屋去,便宜得多呢。刚才宝姐姐预先说下,他来了不许你再闹他,你若不听我的,我也不管了。”宝玉笑道:“我算怕定了你啦,还有什么说的呢?”黛玉又使个眼色给紫鹃晴雯,鹃晴二人便架着宝玉往西屋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