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走后,黛玉便下了帘子,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独自闷思。她想道:“金玉缘,是已经应灵了的。既有金玉缘,又哪儿来的木石缘呢?”
她想起在阴曹地府照轩辕古镜时,孟姐展示的那本《金陵十二钗画册》:两株枯木,一条玉带,雪堆里埋着一股金簪。“这分明是暗寓着林黛(带)玉和薛(雪)宝钗两人的姓名,这画和贾宝玉毫无瓜葛,那还有什么金玉缘、木石缘的寓意呢?至于那首诗:‘堪叹停机德,谁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孟姐曾说:‘这是暗寓两人命运的诗,很多人都作了错误的解释,你可以按你的理解,自己作出正确的解释。’如今细细想来,这诗的要中之要是‘堪叹’和‘谁怜’两句。‘堪叹停机德’是指宝姐姐。你看她,一身道学气,像《列女传》中乐羊的妻子劝丈夫似的规劝贾宝玉,教他如何读书上进,堪叹一点用处也没有,那花花公子终不肯改变**的本性,白费了心机。‘谁怜咏絮才’是指我说的。这一句,从表面看去,是说谁可怜我林黛玉,曾和贾宝玉好得像一个人儿似的,但终于被他抛弃了。其实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很多人都作了这样的解释,都是完全的错了。那册子中所画的,是两株枯木,枯木是不能发芽、长叶、生枝、开花、结果的,这就暗寓着我林黛玉的终身结局,像那有着咏絮才的谢道韫一样,寡居终身,死守空门。”
黛玉想起在城隍府里和母亲的谈话。她曾多次向母亲询问自己的婚姻事,母亲总是不肯明说,只推三推四地说她“不知道月下老人的那些古怪事。”去望乡台那天,临行时,母亲对她说:“你的那些事,也许孟姐能知道,去问问她。”
“孟姐给我看了画册和诗,又叮嘱‘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要靠自己的理解。’这不就是明告诉我,和贾宝玉结亲不会有好下场吗。既然结婚的结局是寡居空守,何不学道修仙;自知如此,又何必钻进网中去。”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史湘云和惜春的话:“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不是有着未了缘,为什么会还魂再生呢?难道这木石缘的悲剧,我林黛玉就必须演完吗?难道这笔孽债我必得偿还吗!”
像车轱辘转圈似的,她翻来覆去地想着。想着晴雯传说的王夫人说的今非昔比的话,想着史湘云和惜春重提木石缘的话;想不通,解不开,想入非非。胡思乱想最伤神,要不为什么吴子胥过韶关一夜之间须发变白。午饭没吃,只喝了一杯淡茶。晚上紫鹃劝她喝碗燕窝粥,只勉强喝了半盏就推说:“心口堵的慌。”不喝了。
紫鹃在灯下看黛玉,一脸倦容,眼珠无神,咳嗽次数增多,便劝她躺下歇着。
次日清晨,再看黛玉时,紫鹃和晴雯惊呆了;眼眶儿深陷了,脸色苍白了,印堂灰暗了,昏昏迷迷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口中不时地说着胡话:“天哪,天老爷真的……”
晴雯急了,要去报知王夫人。
紫鹃止住她:“别告诉夫人,告诉了又要惊动两府的人都过来。让姑娘安静些,会好的。”
她深知黛玉是被惜春和史湘云的瞎话弄迷糊了,她钻进她们的圈套了。她想把听到的史湘云和惜春的对话告诉黛玉,但她拿不定主意:“这件事是不是要告诉姑娘?”她想起黛玉临死时的惨状,她从黛玉回生以来对宝玉的怀恨,想到了贾政决心要娶做儿媳妇,以及贾政吩咐史湘云编造瞎话骗黛玉。也想起了黛玉待自己的一片姐妹情;她可怜黛玉,她同情黛玉,她感激黛玉;她不敢得罪了上头,但又不忍心看着黛玉这样受折磨。她知道,如果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黛玉也许又要死一次:“难道我还等着给她再送一次终吗!”
想起了黛玉之死,她鼓起勇气,下定了决心:“把史湘云的鬼话,全都告诉林姑娘。”
紫鹃对晴雯说:“潇湘馆那边,有一瓶桂花露,你去拿来,给姑娘润润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