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愣了。
顾羽生是个多情的诗人,至少他自己这么看。
于是,他背着双手,一袭白衣,静立在这墙外,摆出一副萧瑟模样,深沉地反复低吟着“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时不时以眼询问一旁的侍卫,他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没错,顾羽生早就发觉顾知还的去意了。
两月前,顾羽生结束了一天的问诊,让人在大门外挂上“暂停问诊”的字牌——他是个大夫,好在不以此为生,免费看病治病,心情好了送送汤药,倒也赚了个“月湖圣手”的美称——带着自家四个平日里没事给他看病打下手有事就恢复本职的侍卫喝酒聊起天来。
侍卫之首叫顾知隘,体格最为高大,眉目端正威严,他瞥了眼端着托盘去给顾知还送餐的小丫鬟顾知月,诚恳地向主人进谏:“少主,你拣回来那人似乎不是良善之辈,这几日来嘴上开了花似的哄得知月那丫头青眼相看,又旁敲侧击着打听你的来历出身、这处宅子出入地形、周边人物风貌,怕是想一走了之。”
“嗯,我明白了,你们多注意些,到他彻底好了想走之日,我自有主张。”
顾羽生因此,已在这院墙外守了半旬,彻底昼伏夜出荒废了大夫这副业,现在夜猫子般精神。
“顾公子,你……”顾知还心中大惊,他待这两月,从未知晓这黑衣侍卫足有四人之多,还专程候他于此!如今听其呼吸观其体态,均是高手,他孤身一人怕是万难逃走的。
冷汗自他后颈滑下,疏忽了,一步算错,已陷生死之局。
他本以为这顾公子是某大富大贵之家的纨绔公子,一时兴起想要游戏江湖,遂带了管家老仆、青年杂役和三个天真无邪的小丫鬟来此隐姓埋名做个神医圣手,一满身无武功的人对参与江湖之事的渴求之心。
却不想他暗地里守卫竟如此之多——这等财力人力,他怕是没这么容易逃掉。
在他犹豫如何开口之前,顾羽生解决了他的难题。
“知还,我知道你不愿为我带来麻烦、宁可顶着骂名一走了之、独自面对那蓝紫山庄报复的心。”顾羽生把洪承记错,但此时无人敢说。他慢慢转过身来,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周围人打的灯笼光不太强,照得他的脸明明暗暗的,颇有些浪费那一片被真情感动的细微之色。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似是忧恼又似是爱怜,“你无需顾虑这些,只管好好住下来,外面的风风雨雨,作为主人的我自会为你遮蔽。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他挥挥手,衣袖振得云朵随风漂流般好看。
顾知还怔怔。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吧,他看着夜色里那四名黑衣侍卫精光内敛的眼睛,扪心自问,强行突破走的了吗?
他果断跪下,深深扣了个头,抬起头来,“谢过公子!”回身就过了墙去,到了屋里扒下外衣,裹上被子闭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在他隔壁屋的丫鬟们全然未觉。
更远些,夜里咳嗽起来喝水的老管家锤了锤背,又咳了几声,慢慢坐回床上去。
顾羽生微笑。
“啊,果然死士多忠义,救得他一命终生为报。我又免了一人为不能报答我与为我带来灾害之间良心两难的抉择,这样做好事,真是太符合我纯良至善的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