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
与此同时,秋穆反而在心中觉得庆幸。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军阀征去,反而成全了她和秋云海之间的关系没有被长大之后必然会显现的阶级差异所毁灭。她只保留着年少时姐妹般相处的记忆,因此模糊了长工和地主之间无法调和的对立。
秋云海把头从她肩上抬起来,却又抬起手,轻轻地抚上秋穆的脸颊。她的声音听上去和二十八年前不一样了,但还带着些令人感到熟悉的特征:“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活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也不敢相信。”秋穆抓住她的手——她的手那么冰凉,也像任何一个成年女人长而硬。二十八年,足以让许多小女孩儿还没长大就不幸死去,也足以让那些幸存的成长为真正的女人。
而后她们又拥抱了好久。并没有再流眼泪,却都有太多想说的话,然而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仿佛唯一能够抒发所有情感的方式,就是在这寒风之中感受对方的心跳。
不过秋穆很快就从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了——她意识到如果再不清醒,那怕是就要出事儿。
她立刻就想到,她重逢秋云海和秋云海重逢她,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或许在秋云海心里,她还只是那个小时候的陪读,但实际上秋穆却成了一个革命干部,选择了站在地主阶级的对立面。最起码的,秋穆参加了丘阳的反奸运动,因此杀害秋云海的姐姐秋云山也是有她一份儿的。她还参与抄了秋云海的家,甚至在她家里建立了丘阳村公所。尽管讲道理是秋云山通敌卖国、迫害平民,但在涉及到自己亲人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道理是讲不清楚的。
而且,比起让自己在秋云海心目中成为仇敌更要紧的是,秋云海现在已经被定成了汉奸地主的亲属。尽管她这么多年都没有跟秋云山有过联系,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就是秋云山的姐妹。那么按照丘阳的阶级划分,她也就仍然是地主。
想到这儿,秋穆突然心里起了疑惑:她这么晚了急着赶到丘阳去,是想干什么呢?要知道秋云海可能已经至少十年没回过丘阳了,她如果要回去,何必赶在这么晚的时候?这不禁让秋穆怀疑她是有企图的,毕竟秋云海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不能说每一个被怀疑是国民党特务的人都心怀鬼胎,但国民党特务的存在却是毋庸置疑的。而秋云海在这么长时间之后突然回到丘阳,又是赶夜路进村,让人没法不怀疑她是想趁着天黑做点儿什么。哪怕她只不过是普通的国民党员——这对于蒋统区的知识分子而言是再常见不过的身份——如果让她知道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经被处决了,他们家也被充作丘阳村公所,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儿来。
于公,秋穆肯定不能放任一个有可能会对丘阳人民造成危害的人就这么潜入村子,而于似,她肯定也不希望秋云海被当成特务或是汉奸地主的姐妹被逮捕。然而如何才能避免这两件事儿的发生,秋穆飞快地思考着,最终决定先伪造出一副诸事太平的模样稳住秋云海,之后有什么问题再慢慢说。
于是在两人终于拥抱完之后,秋穆有些试探地问道:“小姐,你是要回家去么?”
秋云海笑着说道:“当然要回家,我已经太久没回到丘阳了——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