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在那刻知道,汪雅芳终于不用把所有时间,都贡献给她的事业了。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在医院的第四天,布丁刚配好助听器,刚再次听到世界,一伙人带着家伙冲进病房。
当时,汪雅芳在icu,病房只有布丁和布天洋。
那伙人带头的,说是事故人之一的亲戚,姓乔,开口就是两百万,说出事的这位乔姓工人,妻子早亡,只有一个女儿在汀江读高中,还有一个七十多岁老父亲,患了尿毒症,全家人指望他一个,结果却因为汪雅芳的野心,葬送了性命。
布丁耳朵里开始出现噪音,石板砖块碰撞在一起的噪音,搅拌机、打桩机也来凑热闹。
她好像又回到311工程施工大楼的四层楼,站在龙门架上,俯瞰楼下摆放不规则的钢筋。
后来,她知道了这伙人口中的乔姓工人是谁。他是那个操作工。
他确实无辜,可那场意外,有哪个人不无辜?
他留下了女儿,还有老父亲,可她布丁也失去了母亲,布天洋也失去了他毕生所爱。
他们就活该?汪雅芳就活该?就因为她是建筑工程师,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只是热爱她的工作,她只是没有一点时间用来陪伴家人,她只是没日没夜画着图纸。
布天洋跟他们争吵起来,在病房里,吼出了蚕食鲸吞的气势,他们一道一道尖锐的嗓音,像一堆凌乱堆砌的杂草,堵在她脑袋里,阻绝她所有的思考。她还是摘掉了助听器。
医院安保听到动静,上来把他们轰走,可也只是轰出了医院。
汪雅芳被医院诊断为植物人时,布天洋只有几块骨头支撑的身子险些再也撑不住。
他们出了院,回了汀江。
想摆脱开一切,想跟那些解释不清的恩怨说再见,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至少搬到汀江以后,他们确实再没有受到来自那次事故的烦恼,当然,也没等到开发商的赔偿款。因为他逃了。
311就这样搁置了,曲水市中心区平地起高楼,商户换了一波又一波,建筑项目开了一个又一个,再没人提及占在最显著位置的311工程,也没哪个金主觉得自己命够硬,可以背上有几条人命的工程,可以在他们冤魂环绕的地方,依然能挣到钱。
一切归于平静,可布丁不想认命,布天洋说:“不认就是你在失去妈的情况下,再失去我。”
这话分量太重,布丁不认,也还是认了。
事故过去那么久,再被人提及,布丁才发现,原来她早已经放下了,只是没忘,而已。
那女孩儿说什么?她姓乔?会是当时跟她一样命运的乔珊吗?
她后腰倚在水池边上,左手扶着右臂,三十五度视角盯着远处。
一双椰子鞋出现在视线,是吧?是椰子鞋吧?她好像听闫笑说过。她抬头,果然是纪燃。
纪燃眉头锁着,看着她,眉眼紧蹙,“为什么在这里?”
他在担心她啊,他眼睛里,都是担心,布丁冰冷的心有些微回暖。
她在纪燃走近她时,一把搂住他,左脸贴在他胸膛,“纪燃。”
纪燃愣了下,下巴抵抵她发心,“嗯?”
布丁问他,“明明才跟你在一起没几天,可为什么有你在,什么我都没在怕的。”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