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把船来回打量了一遍,船身纤瘦,头高尾低,船首高台上立着一架造型复杂的,像个巨型机关枪的装置,尖锐的枪头指向海面。
“叨叨!停下!停下!”她嘶声尖叫,使劲拍打鲸背,“掉头!叨叨快掉头!快跑!”
蓝鲸显然陷入了疑惑,速度陡降,方向却没有改变。朵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人也伏了下去,好像身量矮一点,就能不被发现似的,“叨叨,不能去,那是捕鲸船,你会没命的。”
叨叨扑腾着腹鳍和尾鳍,偏转航向,终于画了个半圆,开始远离大船。朵拉坐在鲸背上扭头回望,船员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船头保持着既定的方向,渐行渐远。她松一口气,心也沉淀下去,不再是千钧一发的惶急,却又有些伤心,她在海上漂了整整三个月,这是她离家最近的一次,从秋天到冬天,候鸟来了又走,她终于触到一线生机,然而只能松手,眼睁睁看船擦肩而过。
叨叨察觉她的低落,不安地叫她的名字,“拉拉。拉拉。”
朵拉眨眨眼睛,回身坐好,嘴角若无其事地扬起,“不要紧,叨叨,以后还有船的,还有的。”
这碧波万顷,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船经过,却不会再有第二个叨叨,和我相依为命,看日升月落。
回达达岛的路上,朵拉觉得很不舒服,还以为是心理作用,结果上岸前在叨叨背上发现了血迹——她慌忙检查一番,叨叨好得很,那么出血的就是她了。
几乎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同时,小腹里抻筋似的抽痛起来。朵拉没有声张,匆匆和叨叨告了别,佝偻着身体忍痛游上岸,跑回山洞,沙地上留下一滴滴触目惊心的血红。
妈妈教过的,朵拉并不惊惶,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初潮竟然发生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岛,突如其来,措手不及。肚子很痛,出血很多,她不得不用玻璃瓶装上热水,隔着衣服捂着,再翻出旧连衣裙拆开,哆嗦着手缝成长布袋,现烧了一堆草木灰填进去,做成自己人生中第一块姨妈巾。大概是泡了海水受了寒,即便抱着热水瓶,身上仍然一阵阵发冷,除了小腹,脑袋也一起隐隐作痛。还没疼到忍无可忍,朵拉舍不得吃止疼片,她把自己裹在仅有的一床毛毯里,瞪着跳跃的火苗咬牙,发呆,硬扛。
夕阳西下,叨叨开始在岛外叫她。蓝鲸已经跟她形成了默契,就着最后的日光和晚霞,叨叨会再帮她抓几条鱼,她把鱼带回山洞就不再出来了,而它也会游到较远的海域觅食休息,等到第二天清晨再和她会合。习惯养成以来,一到傍晚,不待它召唤她就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离它最近的礁石,可是今天,她要失约了。
叨叨等不到回应,叫声变得急促。朵拉很想出去,可从岛心到岸边,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想想那树枝横生的山坡,崎岖嶙峋的礁石,活蹦乱跳时也要小半个钟头才能走完的路程,她实在没有勇气挑战自己的病体。
“拉拉!拉拉!”
大鱼的呼唤从急促渐成烦躁,烦躁里掺杂着不安,最后变得凄然。朵拉听得出它边叫边游,时近时远,始终没有游出五分钟的航程,就像她第一次生病的晚上,它也是这样伴她左右须臾不敢离开,可那时大鱼的吟唱从容坚定,一山一水都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力量,现在它就像做错事又不得原谅的小孩,诚惶诚恐,满目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