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回乡,可不是为了还跟这些旧绅商贾保持什么礼尚往来。大好男儿,就该凭自己建功立业,何屑于先人荫泽?更那堪这点荫泽还是多少年前的,广府商贾自来重利,哪来那么多人情可讲?
叶棠冷声回:“我不去。”
“那我去?”
“成。”
这时他嫂子却开口了,一张嘴便有些藏不住的急迫:“你去能起个球用?难不成你还能停妻再娶?”
“
叶棠沉了脸,定定地瞧着他哥,叶大少爷目光躲闪,支支吾吾:“那不是,我们叶家与苏家,当初老太爷在时就有联姻的意思……”
“老太爷?”叶棠冷笑,“就算老太爷真留下话,那也是前清的事了,眼下是民国!”
“民国又咋了?民国就不认仁义礼信,不讲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大嫂在一旁插嘴,越说越振振有词,“我们可是有信物的!喏,太太临去前偷偷塞给你的那个和田玉无事牌便是了,小叔啊,你瞧瞧,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嫂子也没让你把东西拿出来弥补家用,为的是啥?就为了嫂子我不忍心耽误了你的金玉良缘……”
叶棠让她给气乐了。
娶长媳时叶家已是七零八落,老太爷过了世,叶家在伊犁惠远城内苦熬,早就顾不上当年在省城风光时那些虚头巴脑的穷讲究。惠远城四平八稳,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四十八条巷,商铺鳞次栉比,商贾云集,叶家戴罪之身,又适逢家破人亡,想要在那北来南往的精明人中东山再起,几乎是痴人说梦。
可叶老爷和太太是从富贵日子过过来的人,被抛到冰天雪地的小边城内几十年,也唯有靠回忆往昔打发现下,好容易攒下的两间铺子,又适逢前些年伊犁陆军协统杨缵绪率革命党人与驻防清军火拼,半条街的铺子被殃及池鱼,焚毁一空,叶家也没幸免于难。正在一家子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贩骆驼的山西籍商人搭了把手,主动借了钱给他们度过难关。
哪成想那山西佬也是别有所图,伊犁一乱,他想回山西,临行家里却吵了个不可开交。原来正房太太容不下他的妾留下来的女儿,坚决不肯搭钱出力将这小娘养的带回山西老家认祖归宗。兵荒马乱的年景,要给一个偏房出身却娇养着长大的女孩找婆家难如登天。山西佬犯了难,可巧撞见叶家正当龄的大公子。他寻思着,叶家是大粤商出身,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别看眼下不行,谁知道日后呢?再加上叶大少爷斯文白净,自己女儿也愿意,于是山西佬便瞒着太太,私下许了五百块大洋给女儿当嫁妆,叶棠父母正是火烧眉毛顾眼下顾不上明天的时候,双方一合计,连轿子都犯不着雇,直接将人从偏院搬到后房,便让俩个年轻人草草成了亲。
成亲后过了许久,叶家人才觉出新娘子的厉害。
这位新任的叶大奶奶从小耳闻目睹,承袭了山西佬一身的抠门精明;又因偏房所生,与正房太太斗智斗勇,阴奉阳违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她进门不过一月,就看透了家公家婆那点端不掉的穷架子,自家男人那点去不了的公子哥习气。她嘴里含蜜,说出来的话动听过树上画眉鸟,叶家老爷太太已有许多年未曾被人如此奉承,一时间被哄得团团转。那些往昔的岁月又历历在目,需人一同回忆一同传唱的,可惜大儿子无趣,二儿子又瞧不上这点旧掌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