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因着旧历年放假,双桥官邸越发显得静谧。慕容夫人自幼受西式教育,在国外多年,于这旧历年上看得极淡。不过向来的旧例,新年之后于家中开茶会,招待亲朋,所以亲自督促了仆佣,布置打扫。慕容清峄回家来,见四处都在忙忙碌碌,于是顺着走廊走到西侧小客厅门外。维仪已经瞧见他,叫了声:“三哥。”回头向素素做个鬼脸,“你瞧三哥都转了性了,原先成日地不见影,如今太阳没下山就回家了。”素素婷婷起立,微笑不语。维仪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说:“未来的三嫂,你真是和母亲一样,立足了规矩。亏得母亲留洋那么多年,却在这上头变守旧派。”这一句却说得素素面上一红,低声道:“家里的规矩总是要的。”维仪笑嘻嘻地道:“嗯,家里的规矩,好极了,你终于肯承认这是你家了么?”她心性活泼,与素素渐渐熟稔,订婚之后又和她做伴的时间最长,所以肆无忌惮地说笑。见到素素脸红,只是笑逐颜开。
慕容清峄伸手轻轻在维仪额上一敲,说:“你见到我不站起来倒也罢了,只是别懒怠惯了,回头见了母亲也赖在那里不动弹。”维仪向他吐吐舌头,说:“我去练琴,这地方留给你们说话。”站起来一阵风一样就走掉了。
素素这才抬起头来,微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慕容清峄见她穿秋色织锦旗袍,用银丝线绣着极碎的花纹,越发显出明眸皓齿,直看得她又缓缓低下头去。他笑了一笑,问:“今天在做什么?”她说:“上午学英文和法文,下午学国学和礼仪。”他便轻轻笑了一声,说:“可怜的孩子。”素素道:“是我太笨,所以才叫母亲这样操心。”慕容清峄牵着她的手,说:“那些东西日常都得用,所以母亲才叫人教你。其实时间一久,自然就会了。”又说,“今天是元宵节,咱们看灯去吧。”
上元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心里微微一甜,却轻轻摇头,“不成,晚上还要学舞。”他说:“不过是狐步华尔兹,回头我来教你。”这样说话,却闻到她颈间幽幽的暗香,淡淡的若有若无,却萦绕不去,不由低声问:“你用什么香水?”她答:“没有啊。”想了一想,说:“衣柜里有丁香花填的香囊,可能衣裳沾上了些。”他却说:“从前衣柜里就有那个,为什么我今天才觉得香?”太近,暖暖的呼吸拂动鬓角的碎发,她脸上两抹飞红,如江畔落日的断霞,一直红至耳畔,低声说:“我哪里知道。”
吃过晚饭,趁人不备,他果然走到楼上来。素素虽然有些顾忌,但见他三言两句打发走了教舞的人,只得由他。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宅子,他自己开了车。素素担心地问:“就这样跑出去,一个人也不带?”他笑着说:“做什么要带上他们?不会有事,咱们悄悄去看看热闹就回来。”
街上果然热闹,看灯兼看看人。一条华亭街悬了无数的彩灯灯笼,慢说两侧商家店铺,连树上都挂得满满的灯,灯下的人潮如涌,那一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熙熙攘攘,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只见商铺门前争着放焰火,半空中东一簇,西一芒,皆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花市的人更多,慕容清峄牵着她,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只是好笑,叮嘱她:“你别松手,回头若是不见了,我可不寻你。”素素微笑道:“走散了我难道不会自己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