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去看她。她托人转交给我好多钱……
好多是多少?
好几万吧。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和我同学回国就找实习单位了。
我把她给我的地址撕掉了。我其实不恨她,可是我也不想去看她。
我估计她后来给我生了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吧?不然她拿不出那么多钱给我。
我不在意,同学的妹妹跟我很亲。同学的妹妹弥补了我做哥哥的所有想法和感受。我不想去看我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还有,去看她了我又如何面对我爸。
到我了。
大还是小?
小。
选一个。
真心话吧。
你刚才说你没有亲人了,算上前夫哥你还有几个亲人?
前夫……前夫哥不算亲人。我在这个世间没有亲人了李斯瑞。
女儿都不算吗?
算!当然算,我在这个世间只有我女儿一个亲人了。可是我女儿太小了,我没办法跟她倾诉我的情绪。我算是她的亲人吧,可是我没有亲人。
长辈堂亲?
你真的那么想听?
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不要怀疑我的决心。
静姐吁了一口气,站起来去了洗手间。她边往洗手间走边笑笑说,你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骰盅。等下我回来你能赢我一把我就讲给你听。
李斯瑞聚精会神把骰子和骰盅分开仔细揣摩起来。认真得对洗手间传来哗哗哗的水声充耳不闻。
静姐回来坐下后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我早摇好了啊。咱们现在猜大小就行,我猜大。
然后自己揭开骰盅,说,我赢了。你从幼儿园开始讲起吧。
静姐脸色如常,毫不怀疑有诈。她拿起一瓶啤酒,问李斯瑞:你知道什么叫吃绝户吗?
李斯瑞把早就冷掉的汤粉嗦得津津有味。一边吸溜一边说我听着,你讲你的,合适的时候我会插话。
静姐把啤酒瓶往嘴边空送了几次。像是下定了某种很大的决心才把酒瓶子放到一边。双手抱着膝盖,瞳孔里面隐隐窜起一簇一簇的火苗:
其实事情一点都不复杂。你妈妈离家出走那时前后吧,我也差不多是你那个年岁,也差不多无忧无虑。
我爸妈骑着摩托车去赶集,往家走的时候下大暴雨。天黑后村里的人带着我穿着雨衣水鞋才在离家不远的路边找到他们。
我家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在路边的草丛里四分五裂,油箱变成了一块光滑的铁皮。遍地血迹斑斑,下那么大的雨都没办法冲刷干净那些血……
肇事车辆呢?
那个年代没有天网系统,没有目击证人,还下着瓢泼大雨。我奶奶拜托了数不清的人……没用。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年迈的奶奶阻止不了叔伯长辈们。
他们先是占了我家房子。后来坚决不顾奶奶的竭力劝阻,甚至开始恐吓不给奶奶养老,种了我家的田地……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父母留下一个。哪怕只留下重度残疾的一个。我也不至于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着赤脚站在自己家屋檐下瑟瑟发抖。
你知道吗李斯瑞,那一年两年我过得特别恍惚。觉得自己小小年纪终日不得其所,惶惶然如条丧家之犬。
我没恨,也没怨过任何一个人。若干次放学后我就马不停蹄跑到我们家摩托车残骸那里发呆。心里强行拖拽着自己尽快从噩梦中醒来。
直到我死活扛不住去了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