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触的是,途经太原时,恰逢朝廷征募兵员。各县青壮竟争先恐后应募,唯恐不能为国效力,真是臣数年所仅见之事!陛下之得民心,由此可见一般。”
顿了顿,薛嵩稍叹了口气说道:“自天宝年间大乱骤起,如今已经过了八年,百姓死伤无数,国家忧患丛生。臣在相州见此情形,也对当初做的事情后悔不迭。只觉以前真是年轻,不该如此。”
“不瞒陛下与诸公,确有人鼓动臣夺下贝州,然后可以进退有据。但臣自知已是有心无力,家中只有幼子薛平,年龄还小不堪大任。舍弟虽然颇有武力,非镇守一方之才。”
“故而,臣愿将臣下辖四州之地,托与朝廷,请朝廷另派贤明之人继任昭义军节度使之职。臣愿以微薄之力,从旁辅佐。”
薛嵩的这一席话,直截了当,干脆得让人有些震惊。
他真得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力,要把将手里的四州之地交到朝廷?
薛嵩,这个受过儒家文化熏陶的人,在这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乱世里,居然能够做到视富贵权势如尘土?
一点都不像是镇守一方的叛军大将。
还有,从某种程度上说,朝廷一直都在算计薛嵩,此次邀约其实正是为了设法使他让出对其下辖四州的主导权。
从分封薛家的亲族就可以看出来这点。
薛嵩可谓聪明至极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真正的手段还没有使出来,薛嵩居然已经自行满足了朝廷所需要的一切。
由这里,杨错突然想到了一些历史事件,脑中闪过了一丝灵光。
投资,政治投资!
薛嵩现在所做的,跟那些历史人物所做的,其实都是政治投资。
既然子孙无法经受这乱世的考验,那么索性就以“让出四州”这样政治投资,为子孙谋得一柄遮天的大伞。
如此一来,纵然无法割据一方,至少能够子孙后代平安的承继下去,甚至还能够蒙荫万代。
以眼下的形势,朝廷完成平叛大业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薛嵩的投资,几乎已不存在任何风险。
自己掌握四州之地,看似权柄在握,风光无限。
然而,身处两大超级势力的夹缝之中,薛嵩的命运就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能够在不受眼前利益地蒙蔽,自己又握有四州的情况下,准确地选择了一条利在后世的道路,需要何等眼光和心胸。
这个薛嵩,果然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不过,薛嵩主动请让四州之地,虽然颇有些出人意料,但毫无疑问,这的确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以唐军现在的实力,要以武力夺取汉中,并非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在于,一旦当真跟薛嵩闹到兵戎相见那一步,稳定四州之地或许比夺取的代价还要大。
薛嵩统领四州之地的时间太长了,在当地的威望非常高。特别是兵马的掌控力,无人能出其右。而且由于薛嵩一直选择守土保卫的原则,军民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实力非同小可。
如果兵戈再起,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东西,又被砸的稀巴烂。而且还会引起留守在四州之地的其他将领不满,说不定甚至和史朝义勾结。
如此,就轮到史朝义大笑了。他本来没机会插手,现在凭空有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反应不是特别激烈,又让裴志清假意将贝州之地给薛嵩的原因。
得地易,稳地难。
不过,只要有了薛嵩的配合,一切困难将可迎刃而解。
薛嵩的态度相当诚恳,他甚至恭恭敬敬地将相州刺史印信呈献给了代宗皇帝。
将如此重要的印信随身携带至长安,足以证明薛嵩让出地盘并非临时起意,亦或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使然。
而一同参与密议的薛嵩弟弟薛岌和薛家亲族,对薛嵩的举动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诧异或不满。
代宗皇帝慎重思索之后,没有做虚伪的推脱,接受了薛嵩的拳拳盛意。
不过,接过由宦官转呈的相州刺史印信后,代宗皇帝只是稍微端详了片刻。随即起身走到薛嵩身旁,双手托印亲自奉还给了对方。
对代宗皇帝的举动,薛嵩、薛岌兄弟表情愕然,大感困惑。
“陛下,这是何意?”薛嵩诧异地询问道。
“薛刺史莫要误会,我别无他意!”代宗皇帝笑了笑,恳切地说道,“相、卫、洺、邢四州几经变更,人心必然不定。人心不定,则|民生难复。”
“由谁执掌这四州并非问题所在,关键在于能否利于社稷一统,利于当地子民。薛刺史在四州当政数载,百姓信而敬服。值此非常时刻,也唯有薛刺史才可迅速稳固四州之地的人心,恢复民生乐安。我代大唐社稷,恳请薛刺史继续执掌相州。”
薛嵩听时神情凝滞,微微抬头与代宗皇帝对视了片刻后,苦笑一声说道:“陛下这般重托,臣若是再言推托,便显得太过矫情,太过辜负厚意了!”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站起身!薛嵩深深地代宗皇帝行了一礼,“臣今五十有一。料想以三年时间,足以还朝廷一个安定的相州。”
三年,这是一个承诺!
意味着薛嵩准备在五十四岁时,正式让出昭义军节度使一职。
当然,那个时候或许史朝义就要被彻底打败了吧。
打通了薛嵩这个最重要的环节,四州之地就已算被朝廷控制了八成。
其余的问题,诸如上蹿下跳的裴志清之流,已经不在话下。
四州问题的顺利解决,甚至比打了一次胜仗还让人畅快。
据有相、卫、洺、邢四州,不但意味着增加两个州和几十万人丁,更就此扫除了河东道的东部地区的威胁。
同时还使得朝廷形成了一个针对洛阳的半圆形包围圈,而朝廷也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山南西道的事情。